云瞳出了门之后,才上了廊桥,便在身后叫住了卫姨娘,“奴婢有罪,夫人并未叫您过去,是奴婢有事情要跟您禀告。”
卫姨娘正满心的烦闷桓蘅和的事情,听她说了这话,忙抬起头来,声音中带着一丝的诧异,“何事?”
云瞳的目光警觉的往四周瞧了瞧,便往桥下的一棵海棠树下走去,很快就挖出来一件东西,走到了卫姨娘的身边。
“这时姨娘给绛墨姑娘的衣服,竟不知她为何埋在这里,适才搜查的时候奴婢瞧见的,只心下疑惑,才并未与人说起。”
“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哪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满是泥污的衣服的时候,目光霎时变得冷炙起来,良久才冷笑,“果然是她,我早该想到的。”
那日在桓蘅的榻上,她分明瞧见的那露出来的衣角,便是这一件。
刹那间卫姨娘眼中锋芒闪动,对身边的云瞳吩咐道,“去瞧瞧,二少爷是不是还在她的屋子里。”
萱儿在屋内拢了炭火,虽窗户破败不堪,但还算是暖和了一些,洗手帕的水已经渐渐的凉了,她便吩咐着萱儿再去打一盆过来。
桓怏坐在床榻上,身上披着的披风摇摇欲坠,隐隐露出的一截月牙白的寝衣上,却蒙着一层灰尘。
他苍白的脸上竟连怒气也没有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
绛墨用手帕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尘,动作却十分的轻柔,却总是感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忙抬起头来,四目相接的时候,她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了。
“少爷在瞧什么?”绛墨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
“在看你究竟能不能吃。”桓怏的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在她的耳边低声的呢喃,“本少爷现在饿得很,一会说不定嚼着你的肉吃了。”
绛墨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开始,桓怏是半粒米也未曾粘牙了,便叫萱儿赶紧将饭菜端过来了。
因为两个人怕被人放了毒,只吃放了一夜的饭菜,又冷又硬的,桓怏只瞧着,便亦是满脸的怒气。
“你这贱人居然叫本少爷吃这些,看你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桓怏那样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绛墨深深的吸了口气,却是满脸的无奈,“妾身这里自然比不得少爷,您不吃就算了。”
很快绛墨便叫萱儿将饭菜给撤了下去,却见桓怏坐在床榻上,低着脑袋,竟是十分的乖顺,倒不像他的性子。
绛墨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心内一阵酸涩,只随手从萱儿尚未撤下去的盘子里,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来,然后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随手将馒头往他的唇边一递。
“呶,吃罢,难不成小少爷想饿死不成?”绛墨耐心的哄着,如同安抚着任性撒娇的孩童。
桓怏慢慢的抬起头来,良久才是苦涩的一笑,“难怪你这样的嫉恨本少爷,原来你一直在护国公府吃这些。”
绛墨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指着屋内的柜子道,“也不算委屈,毕竟谁也没有把人参当萝卜吃的,还得多谢小少爷的赏赐。”
桓怏是命人给她送了一些人参燕窝的过来了,亦是为了她养胎的。那日管家去问,采办多少人参,桓怏那日亦不知为了何事发了脾气,只说,“糊涂的东西,她那样瘦弱的能吃多少,一二百斤便就成了,炒一炒,炖一炖的便成了,若是不够了便接着采买。”
管家是满脸的震惊,这分明是当萝卜吃呢,可桓怏的话谁敢说半分,只得支了银子去买,然后将大半个上京的人参都搬进府邸了。
就在沉思间,却见桓怏低下头,咬了一口馒头去。
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就低下头接着咬,没一会子的工夫,便吃完了,只是因为吃的太急,竟有些噎住了。
她不由得想到他往日大鱼大肉,却满脸厌弃的模样,与今日的凄惨景象想较,她的唇不由得轻轻的勾起,几乎笑出声来了。
真该让护国公瞧一瞧,都是他娇惯的,哪里就受不了苦了,以后吃糠咽菜的就成了。
“本少爷现在这幅模样,你很是欢喜是吗?”他的目光盯在她微微勾起的唇上,如尖刀利刃一般。
绛墨忙收敛了唇边的笑,然后端过来茶水,亲自侍奉他喝茶。
喝完茶以后,绛墨还十分体贴的替他擦拭着唇,却听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你就这样锁本少爷一辈子罢,这样挺好的。”
她错愕的抬起头来,只怀疑自己莫不是听错了,桓怏怎么能说出样的话来。
却见他紧紧的抿了抿唇角,炙热的目光落在绛墨的脸上,“这样便不用被人逼着念书了,也没有人在一旁训斥本少爷了,岂不是甚好。”
绛墨忍不住的叹了口气,为了不念书,他竟什么事情都能忍了。
说完他便倒在了床榻上,满脸惬意的模样,然后恶狠狠的道,“就让他们找罢,便是将上京翻遍了也找不到。”
桓怏瞧着他满脸冷嘲热讽的模样,撇了撇嘴便往屋外走去了。
然而她刚出了门,却见萱儿匆匆忙忙的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笼子,见了绛墨忙道,“是二少爷命人送来的,他果然是个极好的人,竟让咱们将猫儿养着了。”
“好人?”绛墨缓缓的念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尽是冰冷。
萱儿却并为此察觉到她脸上的异色,忙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出来,还包着笔墨纸砚“这也是二少爷让人送来的,只说让姑娘解闷的。”
绛墨随手接过来,冷笑道,“果然是他的好二叔,现在还不忘还督促他念书。果然是想什么便来什么,他闲着也是无趣,不如读几日圣贤书也好。”
她说完便接了过来,旋即想到了什么,便附耳在萱儿的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那萱儿满脸的错愕,只说道,“咱们府邸的腰牌都是看的很紧的,只怕不容易得。”
绛墨却笑了笑,“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十分的容易得。”
待她说完之后,萱儿脸颊绯红,支支吾吾的道,“是,奴婢这就去试试。”
“咱们都是青楼出来的,在乎那些做什么。”绛墨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样。
萱儿这才慢慢的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说道,“奴婢瞧着二少爷适才没有吃什么东西,便拿出了几两银子,从厨房柳妈那里买了一个叫荷叶鸡来,干干净净的,定不会有毒。”
绛墨点了点头,“你留下一块,剩下的便给我罢,若再让那厮饿着,只怕更加嫉恨咱们了。”
绛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桓怏正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一双漆黑的眼睛瞄着帐幔,手指有一搭每一道敲在那铁索上,嘴里还横着小曲,不知是哪里的腔调,倒是一副纨绔风流的模样。
见他如此的模样,绛墨这才慢慢的走到床榻前,将装着叫花鸡的盘子在他的面前晃了晃,随即一阵香味散在屋子里,勾的人馋虫都下来了。
桓怏适才只吃了一个冷馒头,一闻见那肉味,霎时肚子咕噜噜的发出一阵声音。
伴随着铁链的声音,他慢慢的坐起身来,目光死死的钉在那荷叶鸡上,“算你还聪明,还不快给本少爷手上绑着的东西拿开。”
绛墨笑靥如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想吃倒是不难,只是少爷得写两篇文章让妾身瞧瞧,您的学问精益了没有。”
桓怏最听不得这些话,只冷哼道,“本少爷不吃你这个,什么山珍海味的本少爷没吃过,岂会在乎你这个。”
绛墨满脸的笑意,随手将那荷叶拨开一角,然后接过来,慢慢的要了一口,霎时唇齿间皆是香气,感叹道,“可了不得了,竟这样的好吃。便是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桓怏恨得牙根痒痒,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终于深深的吸了口气,“本少爷给你一千两银子,给本少爷一个鸡腿如何?”
绛墨又是狠狠的咬了一口,半块鸡腿全被她吃了下去,然后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妾身又不缺钱,要那些银子做什么。”
桓怏终于咬了咬牙,“把本少爷手上的东西解开,既然写字,总不能捆绑着手。”
绛墨又咬了一大口,将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笑着说道:“那少爷得答应妾身,不要杀了妾身,否则萱儿也不会放您出去,您只能活活的饿死在这里了。”
桓怏看着都快被她吃了一般的荷叶鸡,牙都快咬碎了一半,“好,本少爷答应你。”
绛墨这才将手里的荷叶鸡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桓怏拿不到的架子上,然后才将桓怏手上的汗巾子解开。
因为被绑了太久,他白皙如女子一般的手腕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勒痕,绛墨不由得有难受,伸出手想去触碰,却被他一把躲开。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的。”他冷哼一句。
绛墨这才将刚拎进屋内的包裹给他,他随手拿出笔墨纸砚来,走到屋内半新不旧的八仙桌上,竟开始磨墨了。
绛墨知道他现在嫉恨自己,凑过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只歪在床榻上,用头枕着胳膊。
偏巧她躺在了他躺过的位置,十分的暖和,隐隐的还夹杂着他身上的常熏着的香料,她竟渐渐的合上了眸子。
她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睁开惺忪的眸子,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等她看向八仙桌前的桓怏的时候,却见他一手拿着笔墨,一手拽着身上的铁链,似乎不想让铁链发出声音,吵醒了她一般。
绛墨怔忡,良久才挤出一抹苦笑,随即用时胳膊撑着床榻,慢慢的坐起身来。
外面已经有些沉了,桓怏的脸似乎藏在阴影中,她根本看不清楚他此时脸上的神色。
似乎听到了动静,桓怏慢慢的抬起头来,“醒了?”
“恩。”绛墨慢慢的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头上昏昏沉沉的,只勉强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只瞧着那桌子上的宣纸,顿时满脸的怒气,这厮哪里肯安安分分的写文章,竟作了一幅画。
绛墨伸手便拿了过来,只瞧了一眼,便不由得心内澎湃,满肚子的气恼如雪一般的消融了,忍不住叹道,“少爷的画作千金难求,果然不假。”
却见那宣纸上画的正是绛墨,适才睡在床榻是情形,不过寥寥几比,竟是栩栩如生,那画中的美人竟要活过来似的。
随即绛墨却皱了皱眉,忍不住道,“少爷怎么没有画妾身的脸?”
桓怏却只是缄默,过了良久,才丢下笔墨,“你这般的蒲柳之姿,烂桃子似的脸,本少爷才不屑画。”
绛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又落在那幅画上,却越发的喜欢起来了,只咬了咬牙,“少爷若是画完了,妾身便给您找五只荷叶鸡来,如何?”
桓怏笑意加深,却是满脸的跋扈,“便是有人拿万两黄金过来,本少爷还不屑一顾,你现在便是拉一车子过来,本少爷也不会多瞧上一眼。”
绛墨以前虽精通诗词歌赋,但却在画上并不出色,她以前又素来喜欢字画,如今见了这一幅,更是迷了心窍。
“好哥哥,你便画了妾身的脸好不好?”绛墨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满脸的央求。
桓怏终于笑了起来,将丢在一旁的笔也拿了起来,只低着头,慢慢的勾勒起来。
绛墨只看着他落笔,然后过了好一会,他的笔渐渐的停在了那里。
“怎么是她?”绛墨的声音淡淡的,却满是悲凉可苦涩,却见那勾勒出来的人,正是青鸢,娇媚如同海棠,连眉眼间都是天真无邪。
“本少爷便知道,画不了人的。”他伸手便将那画拿过来,伸手要撕,却还是停住了手。
绛墨终于知道,为何听人说桓怏最擅长的便是画山水了,原来他画不出人的脸来,便是画出来的,也只是青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