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受血咒与金乌引的啃噬,千城绝自是睡不安稳。
每日甚至睡不够三个时辰。
自北燕出发以来,荆枫虽每晚都给他点好安神香,可他却总是能在安神香燃尽后即刻醒来。
而今日可是入宫面见东烬皇帝的日子,千城绝更是一夜未睡,早早便准备好了打算出发。
“主子,还有半个时辰才出发,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荆枫担忧道。
“不必,若是此时睡了,反而难受。”
千城绝微微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感觉精神恢复了些。
只是他双目虽炯然有神,可眼下乌黑与苍白唇色却暴露了些许疲态,风采依旧,却难掩困倦之色。
即便荆枫想多劝几句,瞧见他坚定的眸子,也不得不忍下,提起百倍精神护着他便好。
此次进宫,便是要带上叶敢等一众人,将北燕带来的一些珍品送到皇帝跟前,寒暄几句,让两国友谊长存。
东烬虽常年不在兵战上用心,但经过这几日的暗中探访,他心里也已经有了个大概。
唐家父子整日仿佛事不关己的淡泊心性,可野心却是极大的,想来唐若许将秦长欢带来东烬,便是想让她助东烬一臂之力。
若东烬这么好收入囊中,燕珩也不会时至今日,还要与东烬以平等地位相称。
翻身上马,千城绝与叶敢在前,后浩浩荡荡一队人在后。
巳时刚过,都城内便因着这一支队伍,而愈发热闹起来。
百姓倾巷而出,只为一睹北燕出使队伍的气派与风采。
而最前方马上的千城绝,更是豆蔻少女的议论对象。
一身锦袍若雪,在春日的阳光下异样夺目,如浮光掠金,如瀑黑发高高束起,露出刀削般的眉目,隐隐柔和之中,却又藏着点点肃杀之气。
他分明是带着如春风般的笑意,可目光投下那一刻,却如同数九寒冬般清冷。
此等冰火两重天的境地,又叫人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叶敢虽也是面目俊俏,人中翘楚,可有千城绝在侧一比,便是天上的凤凰,也只得自愧不如。
“王爷果真是人中龙凤,翩然少年,即便是离了北燕,也能收获如此之多的艳羡目光,我叶敢当真是佩服。”
分明是夸赞,可由叶敢那张刻薄的嘴吐出来,却着实扎人心窝子。
他这意思,不就是在说千城绝除了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一无是处嘛。
千城绝身侧的荆枫欲开口辩驳,却被他抬手制止。
“普天之下,本王还从未听闻过如此妒忌的言语,倒是叶侍卫让我涨了见识了。”
他笑,依旧风姿款款,不露心境。
叶敢却已是愤怒不已,若此刻不是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便要抽刀砍人了。
而之所以如此愤然,自然是因为千城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叶敢在众多效忠燕珩的侍卫中,也算是最年轻,且面容最为俊俏的,可如今来了北燕,却被千城绝比了下去,又遭了一句挖苦,他自然心有不甘。
冷哼一声,他不再与他答话。
出行前燕珩也教过他,无论千城绝多不可一世,他也万万要恭顺,不要与他针锋相对,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他。
有了燕珩这句话,他心中便是暖意万分,只欲万死而不辞。
至此,他也更要替燕珩好好监察千城绝,但凡发觉什么,便飞鸽传书回宫。
他信来日方长,该对付的人,总要等时机成熟了。
勒紧缰绳,叶敢渐渐落于千城绝与荆枫之后,荆枫再转过头时,便瞧见他朝着队伍后方而去。
“这小子,逞两句口舌之快,便没招了。”
千城绝眉眼微抬,瞧着天边一朵祥云遥遥朝着皇宫方向而去,不知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你怎知他只会逞口舌之快?你觉着叶敢是那种被人顶了两句便不敢开口的人?”
荆枫思疑,片刻后似内心豁然,道,“莫不是出行前,皇帝交代了他什么?还是,他会有别的动作?”
千城绝勾了下唇角,眼中清澈渐渐被迷雾漫过,他眸子仿若黑潭,愈加深不见底。
“他都懂得待机而动,往后你想事情要多想一层,万不可被人利用了才好。”
荆枫跟他多年,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也只有跟他才会倾吐心中想法,只是,在思考事情上,总归欠缺些周密。
不过他相信,经历的多了,他也总会慢慢懂得。
“是,主子,我明白了。”荆枫应声。
千城绝稍稍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咱们须得加快些,莫要让东烬皇帝以为咱们北燕有什么别的心思。”
那日去救秦长欢,他便瞧着这位皇帝惯会利用人心,且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大约便是那种坐山观虎斗的人。
凡事不会冲锋陷阵,只愿躲在出头之人身后,做那个拉线的人。
这种人心机之深沉,若他们到的晚些,只怕他便要煽动大臣,好好嘴上讨伐北燕一番。
荆枫吩咐队伍加速前进,又紧跟在了千城绝之后。
虽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先例,可听千城绝这样一说,他才觉着人心难测,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千城绝身侧,保护他周全才好。
浮华宫主殿内,秦长欢也已用过了早饭,正让翠珠帮她梳妆。
殿外突然有皇帝的近身太监来报,今日北燕使臣会来,所以也让她前去殿上,已派了轿子在外候着。
“翠珠,我们快些,别让人等着。”
她拿起口脂,淡淡用了一层。
平日里虽总是不着妆容的见人,可今日毕竟是使臣来访的重要场合,她就算不是东烬或是北燕的人,也该懂些规矩。
再者,唐循德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有人因着他的挑唆难为了千城绝,她也可以帮着说几句话。
即便他不是自己的师兄,只凭着前几日他救过自己的这份恩情,旁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一袭红衣坐上轿辇,翠珠就跟在轿辇侧边,随着众人一道往殿前去。
此时众大臣已然等在了殿外,没成想千城绝的人也很快到了。
这下,倒是让几位想要说些风言风语的大人,着实咽下了一口苦水去。
唐循德早想找茬攻打北燕,此次唐若许回来后,他又听闻北燕如今势力倒退,不少能将都被革职或是残杀。
此番正是攻打北燕的大好时机。
只是,唐循德是个谨慎的人,若没有万全把握,他不会轻易出兵,所以此番千城绝前来,他便是要一探虚实的。
“请众大臣,北燕使臣入殿。”
太监高声喊着,一甩手边拂尘,让人大开殿门,请各位大臣与千城绝入内。
千城绝倒是半点没有什么使臣王爷的架子,只恭顺请了诸位大人进殿后,这才随在众人身后,走至殿前,对着唐循德遥遥一拜。
“北燕使臣,摄政王千城绝,拜见陛下,此番前来,臣便是要替北燕吾皇,与陛下共同商讨北燕与东烬友谊长存之道。”
叶敢被人褪了刀剑,带着众人及礼品而后入殿,随立在千城绝身后。
龙椅之上,唐循德嘴角带着隐隐笑意,面上和善如常,他轻捋虎须,微微伸手道,“使臣平身,来人,赐座。”
立时便有太监欲给千城绝搬了椅子来。
千城绝却只是微微笑道,“不劳陛下费心,臣只需站立即可。”
太监轻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唐循德,得到指令,便只好放下手中木椅,放到一边。
叶敢上前,将进贡礼品尽数清点一番,又将册子交由唐循德的贴身太监,让他呈上,到这里,他的作用其实也发挥结束,只是燕珩交代过他,觐见之时,必得紧随着千城绝,不能让他做出任何辱国之举。
因此,他必定要守在千城绝身侧,片刻不离。
“陛下,这当初太子殿下虽是秘密出使北燕,可也是身份尊贵啊,这如今北燕却只派一个小小的摄政王来此,怕是有失礼数吧。”
大臣拱手上前,开始了口诛。
其实他说的话算是轻的,这再严厉点,怕是要说北燕瞧不起东烬,想借此打压东烬了。
一时有几位跟着说了几句,也都是差不多的车轱辘话,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
唐循德只微微眯着眼,脸上瞧不清楚情绪,任由人臣们七嘴八舌。
待声音多了,他才轻言呵斥两句,也无甚作用。
他便不开口说话,千城绝便也只是笑着,不先坐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他忍得下,身后的叶敢却怎么也忍不下。
要依他的,便是什么摄政王也不派来,只找一队小卒前来,也算是给他东烬面子了,只可惜,自己不是使臣,也只是个随从侍卫。
所以,即便他心中有满腔的怒气,也只能是忍下一时。
千城绝自然瞧见了叶敢的灼热目光,他有多希望自己此刻说出几句让那几个大臣下不来台的话,可他偏不。
不是为着赌气,就只是为着看清楚众人眼前的这位皇帝,心思究竟是如何。
多番议论下,唐循德见千城绝还不出口,便只能让众人闭嘴,看向下面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唐若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