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秦长欢所料。
这夜里的后山,果然如同鬼屋一般,阴森恐怖。
白日里瞧着是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的。
到了这黑夜里,便都成了黑色的。
一棵棵树如同鬼影般。
昔日种桃树的地方,如今已经种上了杏树,不再会有当年的桃花飞扬了。
这都是战云渊叫人办的。
这三年,杏树也已经长得老高。
只是树干还细得很。
“自你被偷天换日后,燕珩便将你的尸体封存在冰棺内,每隔几日便要去看看。”
战云渊站在她身侧,与她一道往小路上走。
“那时,他倒是时常将我召过去。”
他若是亲眼瞧见重月娇与贺兰清仪将‘秦长欢’扒皮抽筋,只怕要疯掉。
秦长欢冷笑一声,风眸中再次浮现一丝狡黠。
眉心舒展开,却隐隐泛着哀愁。
“怪我过去太傻,太蠢,轻易信了燕珩,才酿成大祸。”
她长叹一声,却并非感慨,而是愧疚与仇恨。
“姨娘他们不曾怪我,这便是我最大的幸运。”
所以,她更加不能辜负他们。
她要报仇雪恨,将那些伤害过秦家,伤害过她的人们,尽数杀了痛快。
她只恨,现在还没有万全的把握,手刃燕珩。
战云渊本不想勾起她的仇恨之心。
只是一提起往事,难免想到这些。
“长欢,你要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这样,你才能替他们报仇。”
他认真望着她的侧脸,语气郑重。
秦长欢转过头,对上那一双深情的眸。
暗夜里,那双眼如水般温柔,直教人沦陷其中。
只是,她不能。
“师兄,若我死了,你能否答应我,替我杀了燕珩?”
这句托付,也算郑重。
她眼露凶狠,身侧的小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在战云渊眼中,她小小的。
可此刻她的内心,却十分强大。
可见女人心狠起来,一点也不必男人差。
所以,他也同样郑重的回应她。
“如我能替你,那么这个愿望,还是要你自己来完成。”
他总有应对的话。
秦长欢知道他是认真。
可她有时也犯懒,心想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将接下来的仇恨都交给旁人。
总之,她去地底下找父王母后,去寻个快活也好。
“什么人?”
耳畔传来细碎的响动,仿佛是脚踩枯枝的声响。
转瞬间,战云渊已一跃而起,踩着石头飞去了某处,拦住了一个人。
“是谁?”
秦长欢迅速上前,瞧见战云渊手中拿了一根树枝,抵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又凑近了些,才看清那人的脸。
“花蕊?你怎会在此处?”
这话带了疑问,也带了质问的语气。
她在这里,那他们刚才的话,岂不是都被花蕊给听了去的。
只是,她闻着仿佛有什么被烧焦的味道。
余光瞥见几点光亮,这才发觉,是有人烧纸。
花蕊眼皮微垂,面色淡然。
“分明是你们打扰了我才对。”
不知为何,战云渊仿佛瞧见了她眼角的泪珠,手上的树枝松了松。
仿佛有哪里不对。
“师兄,放开她吧。”
战云渊将树枝拿去身后。
白日里,瞧着她如此警惕山下来的人,大概是不会往山下去了。
既如此,又怎会出卖他们刚才所说的话呢?
更何况,是师傅收留了她,她不会如此忘恩负义的。
“你,在祭奠什么人吗?”
她瞧了眼旁边刚烧过一半的纸。
花蕊吐了口气,压下心中愤怒与不安。
“我在给我娘烧纸,谁知烧到一半你们反而过来,我听你们在说话,便想离开。”
可惜了,未曾来得及离开,便被发现了。
“我不是有意的,你们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吐出去,就为着师傅对我的救命之恩。”
她说的诚恳。
只是言语之中颇具清冷之意。
她不爱与人说话。
这是半日来,秦长欢对她的了解。
可是,今日师傅明显话中有话,战师兄问他又不说。
既然提及了花蕊的事,她便也想问一问。
“我父母早亡,因此这种思念,我能够感同身受。”
她说着,又忽的苦笑一声。
“不,或许你比我幸运得多,我甚至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个思念,有时无处安放。
她甚至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说起来,或许还是与暮江老人的情分更深一些。
花蕊看着她,心中将信将疑。
“那这么多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她总算有些松口。
秦长欢转头瞧了一眼战云渊,两人都笑起来。
“尚在襁褓时,我便被抱上了阴阳山,从小我便与师兄,还有强哥他们一起玩。”
她还是十分怀念那段日子的。
毕竟,那段日子算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轻松快乐的时光了。
“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失去母亲的?”
她问。
转头又道。
“这里太黑了,不如去我房里吧,黑脸对着黑脸,可实在是太难受了。”
尤其这里树影重重,阴风阵阵的。
花蕊轻声应了声,战云渊笑着退开两步。
“如此,我便护送你们回去,也该去睡了。”
秦长欢娇笑一声。
“师兄,你何时也给我个保护你的机会?”
战云渊不置可否,眼瞧着花蕊与秦长欢先一步离开后,才跟上。
一路护送着她们,眼看花蕊进了房内,他拉住秦长欢。
“有任何情况都要记得叫我。”
秦长欢摇摇头。
“师兄,别对我太好了,我会多想的,你先回去睡吧。”
这话,仿佛另有深意。
她转过身去,进了房内。
战云渊站在原地,回想着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受。
是否自己太过插手她的人生了?
秦长欢进了房内,站在窗边许久,都不曾开口。
直至战云渊离开后,她才松了口气一般。
往窗外看去,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可是,她心里却有些失落落的。
“我瞧,他对你很好。”
花蕊突然道。
秦长欢笑了声。
“你说什么?我这里只有白水,不过也正好,免得晚上睡不着。”
她装作没听到,花蕊也便不多说了。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又何必强求。
“你才问我,母亲何时去世的。”
她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觉着口中清润了些。
“我上山的前两个月,母亲是病死的,安葬了母亲后,我便上山来了。”
听她这意思,好像与王强所说的,不是一桩事。
“你当日上山,说了谎,是吗?”
秦长欢也不审她,只当是两个朋友闲说话。
因此,她也以十分放松慵懒的姿态,半坐在椅子上,一只腿搭上了另一条。
花蕊轻笑。
她仿佛并不在意秦长欢说话直接。
“除了师父外,旁人总以为我是因着逃脱富家公子的纠缠,才上了山甘愿一辈子不下去。”
“你便是第二个,我想告诉的人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说自己父母早亡,还是因为没来由的投缘。
她看着秦长欢,总觉着她能够感同身受。
便是说与她听,也是应该的。
“我并非什么穷苦人家的女儿。”
她说道,嘴边藏了一丝苦涩。
“我原是帝都一家商户的庶出女儿,当年父亲娶了母亲,说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最后,却又纳了为官人家的女儿为正妻,我母亲反倒成了妾侍。”
“她太爱父亲,以致连年抱病,终于在去岁冬日里,挨不住冷,撒手人寰。”
她忍着,忍着,等待着父亲将母亲下了葬。
挑了个晴好的日子,晨起天不亮便朝着井中下了毒,又往父亲房中扔了把火。
一大早的,院落中大火肆虐。
她便跑了出来。
接着,她上了山,找到暮江老人,求他收留自己。
说到底,这些事她做了,便不后悔。
从不后悔。
只可惜,她后来在山上听到消息。
那日的大火,并没烧死人,井中的水也只是毒死了晨起喝水的鸟儿。
她从没有过如此无力之感。
为何老天就如此不帮着她?偏要叫她母女受这种罪过?
秦长欢瞧见她眼中似有恨意,所以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已。
“你可想报仇?”
她直问了,花蕊也不再揶揄。
“想,这辈子,我若是能够杀了那对狗男女,便算是无憾了。”
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子,即便是拼着血肉之躯,也要为母亲报仇雪恨。
秦长欢望着她的模样,忽的便想起自己来。
若是心中余恨,便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仇恨的眼神她太过于熟悉。
以至于这双眼睛长在别人脸上的时候,竟然十分令人欣喜。
“你可愿跟着我?旁的,我或许不能给你,也或许不能保你身家富贵,但要报仇,我会给你机会手刃仇敌。”
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花蕊想了想,心中疑问。
“可,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她倒是十分聪明,也知道没有平白无故帮人的。
“跟着我,只怕是有性命之忧,日后,也总有用的上你的地方,这样,你可也愿意?”
她起身,将枕下的一枚玉佩交给她。
“你若是想好了,便带着此物,去北郊找一处名叫玉楼的地方,将玉佩交给那里面的人,他们会安排你与我见面。”
她不急着她的答复。
心中有仇恨的人,总归是一样的。
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