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握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抓起盖头来搭在头上,就要掀帘而出。
“呆着别动。我等你八年。我知你也等了我八年,何妨再等上一两刻中,待我赶走了他,便亲自接你下轿。”秦川在轿外站直了身子,低声说道。
烟雨听得清楚,心中却痛苦异常。
是啊,她等了表哥八年了!日日盼着查清了仇人,待大仇报了,就嫁给表哥,和表哥离开临安,去过他们洒脱的生活。
可事实证明。以往的她还是太过天真,像她这样背负着家仇的人,哪里有资格去设想未来,设想以后的生活?
表哥以为这是他们在一起最后的机会了么?
其实。在她对自己下药设计宣绍的时候,她此生和表哥已经再无可能了……
不过转瞬之间,烟雨已听得招招式式的破空之声。
秦川和宣绍,已经在半空中动起手来。
她顾不得许多,掀开轿帘,拽下盖头。仰头望着在半空中纠缠的两人。
“住手!宣绍,我跟你走!”烟雨大声喊道。
秦川闻言一怔,被宣绍一掌打在右肩上。
他立时落地,连退数步,咳出一口血来。
宣绍不看他,一双黑亮的眼眸落在烟雨的脸上,飞身上前。抱起烟雨,在她耳边低声道:“叫我好找。”
烟雨喉头酸涩。却奋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看一看秦川的心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宣绍一笑,抱着她飞身上马。
秦川却提掌袭来。
宣绍一手揽住烟雨坐在马上,一手翻转,和他对了一掌,“你心绪已乱,内力不凝,此时绝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好自为之!”
宣绍又将秦川击退,揽着烟雨,御马而行。
烟雨紧紧咬住下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去看秦川一眼。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的到秦川此时悲痛欲绝的表情,她不敢看,怕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哭出来,不顾一切的留下来……而她,不允许自己这样……
路南飞等众人拦住秦川。
宣绍抱着烟雨,两人皆是一席大红的衣衫,骑着净白的高头大马,愈行愈远。
秦川失神的站在原地,映着门口大红的地衣,艳红的绸缎,绣着并蒂连枝的富贵牡丹的大红花轿,以及他一席新郎红装……霎时仿佛回到八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丞相府成了一片红光冲天的火海,眼睁睁的看着表妹那小小的身体哭的痉挛,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之感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他垂倒在地,盯着烈日,眼前的红色都被一片花白替代。
八年前他帮不了他,八年后,他依然只能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为什么她要那么坚强,把一切都自己来扛,不肯像个小女人一样,躲在他的身后,将这重担,交托给他……
聚在宣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
只听马蹄声匆匆而来。纵双东巴。
宣绍勒马,抱着烟雨,一踩马镫,旋身飞起。
两人在宣府门前,稳稳落地。
宣绍持着烟雨的手,黑亮的眸子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我会爱你,保护你。你也……试着信赖我,依靠我,好么?”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
烟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却不忍直视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藏着的认真和坚定。
她此时此刻,多想告诉他,她是在骗他,利用他!她跟他回来根本不是因为爱他,乃是因为她要借着他,杀了他爹!杀了她的仇人!他和她,根本就没有可能的!
良久,她只垂眸点头,“嗯。”
“这才是我的新娘,我宣绍的正妻!”宣绍牵着她的手,向周遭的亲朋及外观的百姓高声宣布道。
“新娘真漂亮!”
“哦,这才是周家的小姐吧?”
“周家小姐果然绝色!”
……
宣绍拿过烟雨手中攥着的盖头,重新盖在她头上。
她的视线再次被一片艳红遮挡,手上却传来坚定而温暖的感觉。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宣家的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直来到宣家张灯结彩,燃着喜烛的正堂。
他一直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硬硬的茧子给人安心的感觉。
烟雨看不到高堂之上脸黑如墨的宣文秉,更看不到神色复杂的宣夫人。
宣绍脸上则挂着淡淡的微笑,是他想要的结果就行了,旁的,都可以视而不见。
宾客们都跟进了宣家大院。
百姓们见无热闹可看,都渐渐散去。
唯有三三两两好事者,还围在街角,对着停在门口的另一顶花轿,指指点点。
福全娘已经满头是汗,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还抬回去吧?”福全娘跟轿夫商量道。
轿子里不断传来嘤嘤的哭声。
轿夫抬着轿子原路折回,有好事者想跟去看看这轿子里究竟抬的是哪家的姑娘,不过均被宣家家丁赶走。
夜深人静时候,一辆马车从宣家角门悄悄进了院子。
林玉瑶一身素白的衣衫,红肿着一双眼睛,站在宣夫人面前。
“姨母不是说,倘若我是真心想要嫁给表哥,就要放下林家女儿的身份,以周家嫡女的名头,嫁于表哥为妻么?如今,我把林家的脸面都放下了,却换得如此下场,姨母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交代了?”
宣夫人面对嫡亲的外甥女,却是无言以对,原本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岂料宣绍会在进门以前,认出红盖头之下的人并非那丫头?
原本林玉瑶和烟雨身形相似,且喜服霞披华丽宽大,他不应发现才对……
此时装饰一新,满目红艳的新房之内,宣绍拥着烟雨,坐在宽大舒适的床榻之上。
握住她莹白纤细的手,摩挲着她珠圆玉润的指甲。
“知道如何认出那不是你么?”宣绍在她耳边轻声道。
烟雨微微摇头,想起秦川站在花轿之外,向她伸出的手,心中怅然。
“你指甲很短,且未染蔻丹。”宣绍声音低沉,嗓音浓浓的很是好听。
烟雨随口附和道:“你竟如此细心。”
宣绍却单手勾起她的下巴,凝望着她的眼眸道:“我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我身边除了浮萍是路南飞捡回来的以外,也没有旁的女人。你心中所想,我并不时常能猜到。所以,你若有心事,可直言与我,免得你我之间生出误会。我并不想伤害你,更不想强迫你什么。你明白么?”
烟雨看进他的眼睛里,一时沉湎进那深沉的黑眸之中,怔怔出神。
他的话是真心的?他是认真的?他为何会喜欢自己?他不是一向自负不可一世么?怎会这般心平气和的对她温言软语?
“我……”烟雨挣扎着想要说出什么,心却痛的让她开不了口。
丞相府的大火犹在眼前,和此时宣绍温厚表情的脸重重叠叠。
宣绍倏尔附身,吻住她冰凉的唇。
将她辗转唇?间却怎么也吐不出的话,消弭与一个悠长缠绵而满是酒香的吻中。
他揽着她躺下,朱红的喜烛滚落一连串红色的烛泪,红纱帐内暖风萦绕。
他捧着她精致的脸,细细的吻着,不同于平日里的粗暴强势,仿佛在对待他最为珍视的稀世珍宝一般。
待她娇喘连连,他才缓缓探入。
“疼么?”他在她耳边,克制的低问。
她听得他声音暗哑,满是**,心中却渐渐浮起她克制不了的情绪。
明明和往常所做的事别无二致,不过是今天的他格外温柔罢了,为何她竟有些动情了呢?
“不……不疼……”她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情到浓时,水乳交融。
当满足的叹息溢出她朱红的唇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仿佛做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春梦一般,她看到自己的手臂竟紧紧搭在宣绍肩头,他肩膀上还有一排鲜红的牙印。
两人的身体紧紧拥在一起,黏腻腻的都是细汗。
她登时红了脸,呐呐的看着那一排牙印,这真的是她咬的么?
宣绍笑着抱起她,起身来到后间放好了温水的浴桶中。
“你的声音很好听。”
“嗯?”烟雨不明所以。
宣绍却闭口不再言语,只将她抱过来跨坐在自己身上,洗澡很快就变成了另一场春宫。
烟雨已经困的睁不开之时,才明白平日里的宣绍有多克制。
今夜不知是这良辰太美,还是满目鲜红太过耀眼,他虽温柔细腻,却无度索取。终是她阖目睡着,他才恋恋不舍的偃旗息鼓。
“你是我的,包括你的人,你的心,都只能是我的,明白么?”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已经睡着的烟雨咕哝了一声,翻身依偎进他怀中。
他拥着她,缓缓睡去。
宣绍第一次没有一大早就起身去忙公务。
一直陪着烟雨,睡到了日上三竿。
烟雨醒来之时,宣绍正用手支着头,略带笑意的看着她。
她只觉浑身酸痛。
“好累。”她忍不住抱怨,声音柔柔软软,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娇憨。
仿佛小猫的爪子,不轻不重的挠在宣绍的心头。
宣绍伸手刮了下她的?子,“我让人通知了父亲母亲,咱们待会儿去敬茶,你起不起?”
“敬茶?”烟雨揉揉眼睛,这才一个激灵,真正醒过来,“起,快点快点,公子怎的不早些叫醒我?”
宣绍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呃,相公?”烟雨立即改口,从善如流。
宣绍这才点点头,“不急,经过了昨日那一桩事,便是不去给他们敬茶,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
宣绍口气中明显还带着些许的火气。
烟雨却是讨好的冲他笑笑,“我知道,相公还不是为了我么?我既是你的正妻,日后还是要和他们二老相处的,一家人,自然是和和气气的好。”
“一家人”这三个字,烟雨说的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在咬牙切?。
宣绍也翻身下床,从背后拥住烟雨,“你给我生个孩子吧,然后……我们才是一家人,好不好?”
烟雨心中一滞,僵硬的点头,“对不起,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那碗药,我以为……你对我并非真心,只是一时新奇,戏弄于我……”
宣绍放开她,垂眸道:“过去了,不提了,快去更衣。”
两人经过一场大婚,仿佛已经重修旧好,情比金坚。
烟雨更衣之时,偷偷将舅舅给她的药藏在指甲缝里些许,她小心的轻嗅,果然没有什么味道。
像今日这般,她可以直接接触宣文秉饮食之物的机会并不多,她一定要把握时机,将药下入敬给宣文秉的茶水中!
宣绍牵着烟雨的手,来到宣府正院。
宣文秉夫妇,果然等在内院上房里。
宣夫人见儿子紧紧握着儿媳的手,丝毫不避讳旁人眼光,甚至到了他们面前也毫不顾忌,脸上便有些不满。
宣文秉一直沉着脸,无甚变化。
一旁丫鬟奉上漆盘,盘中放着黑釉油滴盏,淡绿的茶汤在盏中轻晃。
烟雨有些紧张的上前,双手端过茶盏,盈盈下拜,福身在宣文秉跟前。
宣文秉迟迟未去接茶盏。
宣绍面色不愉,正要上前。
宣夫人轻咳一声,“老爷……”
宣文秉这才黑着脸,十分勉强的接过烟雨双手奉着的杯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一下,抬手将一个鼓囊囊的红封扔进一旁丫鬟奉着的漆盘中。
烟雨颔首低眉,“多谢爹爹。”
声音轻柔温婉,可她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厌恶。对着一个曾经杀了自己满门的仇人叫爹爹,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么?!
她垂眸不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神色。
移了两步到宣夫人身边,刚端过漆盘上的茶盏。
宣文秉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烟雨心中大惊。
舅舅不是说这是慢性毒药的么?
且刚在宣文秉也只是抿了一口,意思一下而已,都未必真的喝下去,不会这么快就毒发了吧?
她心中既紧张,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宣夫人担忧的替宣文秉抚着背,“怎么样,老爷?”
“没事没事。”宣文秉抬了抬手,让她坐好。
烟雨这才将敬婆婆的茶奉上。
宣夫人虽瞧着对她不满,但也并未当着宣绍的面给她难堪,接过茶,喝了一小口,从一旁丫鬟手中拿过红封直接递到了她的手里。
“好孩子,绍儿脾气差,日后你要多忍耐些。”宣夫人还温声嘱咐了一句。
“是,母亲。”烟雨福身谢过。
“行了,走吧。”宣绍拉过她的手就要走。
宣夫人目露不舍,“你们还没用早膳吧?且在这里用了早膳再走吧?”
宣绍正要拒绝。
烟雨却巴巴的望着他,讨好哀求之意,写了满脸。
宣绍蹙了蹙眉,还是应了下来。
早膳摆了上来,烟雨立在一旁布菜,为众人夹菜十分殷勤。嫂索妙筆閣浮生沐烟雨
宣绍不满,令她坐下。
她却不肯,说什么礼不可废。
宣绍懒得和她掰扯,只将她夹来的才都吃了干净,便搁了筷子。
宣文秉和宣夫人,则基本上,没怎么动筷。
想来也是,这都快晌午了。他们准是一早就已经吃过了,如今不过是为了将宣绍留下,多待会儿,故意找的托词罢了。
烟雨有些失望,却知此事急不得。
八年她都能等,如今仇人以明,且人已经留在了宣府,还怕没有机会报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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