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但，这一刻，他内心深处真的迸发出一股难以逃避的愧疚，让他无所适从。

　　胜儿，在想他。

　　而他，在逃避。

　　“真的吗？”荪歌的小脸立刻从刘肇肩膀上移开，目光灼灼，沙哑的声音中又带着不可名状的雀跃，就好似发生了天大的好事。

　　刘肇看着眼角还挂着泪水，嘴角却高高扬起的儿子，心越发软了。

　　胜儿，貌似有点儿可爱。

　　“真的。”刘肇重重的点了点头。

　　荪歌扁扁嘴，小声嘟囔“才不是真的。”

　　“父皇都会去看保姐姐和成姐姐，但从没看过我。”

　　刘保，刘成，都是刘肇的女儿。

　　刘肇一愣，略有些心虚。

　　说来也奇怪，虽说他的女儿也有胎死腹中或是长不大的，但存活率绝对远远高于儿子。

　　如今宫中已有四位公主，且大公主刘保已无病无灾长成了个半大姑娘。

　　公主们身强体壮，所以他也就多宠了点儿。

　　唉，偏生他的皇子们就多灾多难。

　　“那是因为父皇希望胜儿能坚强的成为一个不屈的男子汉。”刘肇甚是违心的说道。

　　实话就是，他本身就不太愿意提及这个病蔫蔫的儿子。

　　还男子汉？

　　事到如今，他对胜儿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

　　荪歌无声叹息，这谎言如此虚假不经大脑，也就最多能骗骗三四岁的小娃娃了，再大一点就要问为什么了。

　　还好还好，她才四岁，她蠢！

　　所以，她信。

　　荪歌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刘肇的肩膀，小短腿欢快的扑腾着“我就知道父皇最喜欢我。”

　　嗯，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她。

　　自动把没有不喜欢替换成喜欢，然后再替换成最喜欢有毛病吗？

　　没毛病啊。

　　她是汉和帝刘肇的贴心贴心小棉袄。

　　汉和帝失笑，顺着荪歌的话，和蔼可亲“对，父皇最喜欢你。”

　　汉和帝只觉得心里奇奇怪怪的，似是有无数的小泡泡在不断的炸开落下。

　　原来，他的皇长子是这样的。

　　刘肇微微觉得乏力，胳膊发酸，便将荪歌放在了软榻上。

　　“胜儿为何今日吵闹着要见父皇了？”

　　刘肇接过秋霜手中的杯子，抿了口茶水，才温声开口。

　　荪歌的小手攥着刘肇的衣袖，满眼孺慕“胜儿做梦梦到父皇了。”

　　“在梦里，父皇带着胜儿喂鱼，还带着胜儿放纸鸢，还让胜儿吃好吃的……”

　　培养父子感情，就得从一件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做起，这样才能潜移默化。

　　等刘肇反应过来后，父亲感情也就根深蒂固，轻易不可动摇了。

　　刘肇揉了揉荪歌的脑袋，听了听外头等风声，再看了看面前这张瘦骨嶙峋的小脸。

　　就这大风天，放纸鸢？喂鱼？

　　刘肇总觉得，可能就成了纸鸢放胜儿，胜儿就成了大汉朝唯一上过天的皇子了。

　　但撞上这双眼睛，愧疚加新奇作祟，刘肇也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等天气好了，父皇就陪胜儿去喂鱼，去放纸鸢。”

　　据他所知，宫中的后妃好像都挺喜欢怜影自顾，或是追逐放纸鸢的。

　　他堂堂帝王，放纸鸢不太庄重，有失威仪。

　　所以，他还是带个后妃，他旁观。

　　选谁呢？

　　刘肇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选就是邓绥，邓贵人。

　　邓贵人出身高门，举止优雅，谈吐得体，性情谦逊温柔有耐心，想来定能让胜儿喜欢。

　　等等……

　　他是不是该为胜儿选一个母妃了？

　　胜儿的亲母在胜儿出生后就大出血而亡，胜儿也被太医诊断先天不足难享常人之寿，所以他就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让阴皇后这个嫡母照顾。

　　衣食无忧是真的，但野孩子也是真的。

　　看来，他得琢磨琢磨这件事情，思考下将胜儿记在谁的名下比较合适。

　　见刘肇在皱眉思索，荪歌也乖巧的没有言语。

　　看眼色行事，她最擅长。

　　刘肇咂舌，颇感为难。

　　皇长子这个身份终归还是有些敏感。

　　若是将胜儿记在阴皇后名下，那么就从皇长子变成了嫡长子，继承大统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他也知晓，阴皇后并不太想过继。

　　阴皇后出身高门，善书法，亦是有名的才女，只是过于在意阴氏一门的荣耀，反倒有了执念。

　　非亲子，阴皇后并不欢迎。

　　若阴皇后有心，这些年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若是将胜儿记在阴皇后名下，胜儿可能死的更早。

　　想来想去，刘肇还是觉得邓绥最合适。

　　这倒不是觉得邓绥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而是阖宫之中，他最中意邓绥。

　　而邓绥的贵人身份，也配的上皇长子母亲。

　　当年他亲政后第一次选秀，邓绥是与阴皇后一同入选的。

　　但天有不测风云，邓绥的父亲邓训亡故。

　　邓绥自愿为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再入宫。

　　他非不近人情的昏君，再加上他对邓家这个六岁读史、十二岁精通《诗经》、《论语》的女子多了一份宽容，也就允了邓绥所请。

　　孝顺，永远值得称颂。

　　这三年里，阴氏成为了皇后。

　　而邓绥也没有让他失望，性情温和，对待下人也不苛责，与他心意相通，一跃便成为贵人。

　　成为贵人的这几年，邓绥也不曾骄纵任性，跋扈张扬，而是一如既往的内敛低调，尽心尽力的侍奉阴皇后，是后宫一众妃嫔的典范。

　　若有邓绥言传身教，哪怕胜儿无法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但好歹也能成为仁善宽和之辈。

　　若是……

　　若是他不受祖宗保佑，子嗣依旧单薄。

　　那么身体孱弱的胜儿做不成旷世明君，做个仁君，他也能含笑九泉。

　　唉，做帝王为何也如此卑微。

　　刘肇叹了口气，让一旁伺候的宫人退下，然后才认真严肃的开口“胜儿，父皇给你找个母妃吗？”

　　荪歌：这思维跳跃是不是太快了？

　　她才开始算计，刘肇就直接捧在了她面前？

　　瞌睡就有枕头的，不要太美妙。

　　只是，不知道刘肇为她选了谁。

　　东汉后宫，自光武帝刘秀改革后宫起，皇后之下便是贵人，贵人再往下依次就是美人、宫人、采女三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