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杰成日在祝新年面前转悠,却没发现祝新年实际在暗中观察战场,索天河第一次见祝新年就发现了其中端倪,看来这人是否聪明实在难用一个标准来界定。
自索天河来报信后第三天,李信和裴元魁就乘坐飞鸢回到了咸阳城,祝新年自然是没见到这一幕的,因为他依然在城外钓鱼。
唯一不同的是开春了溪边的钓鱼翁慢慢多了起来,一群人凑在一起就喜欢谈论朝政,祝新年虽然不参与,但光听别人说也已经能把朝中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听说裴元魁他们家上到老父下至幼儿都在宫门口跪着待罪呢,都已经跪了三天了,他母亲晕了好几次,孩子也病了,即使如此都不敢起身呢。”
“真是令人唏嘘,谁能想到前几天还满城发请帖要办宴席的裴家一夜之间就成了罪臣呢?听说裴家老爷子都气晕了,但自家孩子又不能不救,一大把年纪进宫去求王上,结果被正在气头上的王上给赶出了宫,回家之后就一病不起,连兵甲部的医修都请去看过了,但看情况是凶多吉少啊。”
祝新年朝正在闲谈的那几人转过头去,又听他们道。
“郎中令裴应犼大人这两日也被强制休沐在家了,大概是王上不想看见裴家人吧。”
“那李家呢?李信将军可是这次的主将,若要论罪李家可比裴家受的牵连要大吧?”
“你傻啊,李家不在咸阳城啊,不过想来李家人此刻应该也很慌张吧,另外听说宫里已经在计划去频阳的行程了,估计是王上要亲自去频阳请王翦大将军出山呢。”
众人一听见王翦的名号,登时露出大局得救的神情,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连忙问那名正在夸夸其谈的人道。
“这宫中的事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那人挺了挺胸膛,自豪道:“我儿子在裴应犼手下当差呢,这些事都是他昨日休沐回来跟我说的,他还说今日李信和裴元魁就要抵达咸阳,你们瞧好吧,估摸着王上很快就要出宫去频阳了,要亲自去接王翦将军重新回朝呢。”
众人齐声惊叹起来,感慨家中有人在宫中当差就是消息灵通,交谈间有人的目光落到了祝新年身上,好奇问他。
“那裴元魁要是倒台了,王上会重新启用你做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吗?”
祝新年手握鱼竿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什么冤大头,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帮别人收拾烂摊子?”
虽然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那旁边的钓鱼翁还是坚持道:“可这朝野上下除了你跟王翦大将军之外,根本就没人能打得过楚国啊。”
“您可别说这话折煞我了,我就是个钓鱼的,攻楚那么大的事咱可不参和。”
祝新年手一抬,一尾大鱼随着淋漓的水花被钓出了水面,众人赶紧后退躲避水花,祝新年则满脸笑意将大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塞进了鱼篓中。
就在此时,身后聚集闲聊的垂钓者们突然全都散开了,祝新年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士兵驱赶开人群,护着一个身穿宫服的人慢慢走了过来。
祝新年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秦王身边的大监,这人从小陪伴秦王长大,几乎形影不离,今日自己出宫来倒是令人新奇。
“老奴拜见公子,公子安好,”
大监对着祝新年拱手一拜,祝新年立刻往旁边让了一步,问道。
“大监是在叫谁?”
大监行礼的手并未收回,而是朝祝新年转来,解释道:“当然是在向公子您行礼。”
祝新年当即摆手道:“可别,王上说了永远不让我入宗祠族谱,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大监可千万别这么称呼我,要是被王上或其他文官知道了,还不得治我一个僭越之罪啊?”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那只是王上一时情急随口之言罢了,您为太后亲生,便是秦国公子,这身份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的,又有谁敢在身份称谓之事上说公子的不是呢?”
祝新年笑而不言,这满咸阳城的人自然是不敢当面说祝新年的不是,但因为秦王迟迟没有正式承认祝新年的身份,又曾经在朝堂上说过再也不许他进宗祠族谱的话,所以这城中在背后说祝新年不得宗室承认还摆王族架子的人着实不少。
大监见祝新年不说话,就明白祝新年心中对此事依然有芥蒂,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
“春寒料峭,公子在此垂钓难免受寒,不如去宫中暖暖手脚?”
这话明摆着就是来帮秦王召祝新年入宫的,但祝新年岂是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呢?他稳坐不动,只是淡笑道。
“大监莫不是忘了,我是修真者,身边自有灵力护体,是不会感觉冷的。”
祝新年话语中拒绝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大监面露难色,还想继续相劝,祝新年却堵死了他的话头。
“请大监代我谢过王上好意,朝政繁忙,还请王上不必在意我等罪臣。”
祝新年特意加重了“罪臣”二字,虽然秦王并没有真的治他的罪,但确实怪罪他在燕国贸然撤兵之事,可祝新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此番提到“罪臣”这个称谓,便是在提醒秦王,要是自己身上一直背着这个罪名的话,那他祝新年就永远不可能再参与朝政,也不可能再帮秦王去带兵打仗了。
大监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就明白了祝新年话中的意思,于是不再多言,朝着祝新年行礼之后便带人离开了。
大监一走,周围垂钓的人又全部围了上来,好奇问道。
“王上请你入宫你都不去啊?想必是王上要重新启用你做兵甲部副总指挥使呢,多好的翻身机会啊,这次推辞了,以后可真不一定再有这种天赐良机了啊!”
“就是啊,即使不愿意帮裴元魁收拾烂摊子,好歹进宫去见一见王上,缓和一下关系呀,日后再有重用王上自然会想到你啊。”
这些钓鱼翁中不乏在朝中做过事的老人,如今虽然已经告老,但对朝政之事还是非常关心的,他们也知道祝新年曾经的那些战绩,认为他不该在此磋磨一生,便都非常着急想要劝说祝新年把握机会重回朝堂。
“各位长辈说笑了,李信和裴元魁的事还没个定论呢,王上纵使让我进宫也不一定是为了这件事,多谢各位长辈为我操心了。”
祝新年觉着现在这情况鱼也是没法钓了,于是收了钓具回家去了,不出意外至第二日晚饭时间,索天河就又着急忙慌冲进了他家大门,差点将送汤的婢女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没烫着吧?”
索天河赶紧道歉,并亲自接过热汤,对那婢女道。
“我去送汤就行了,你去忙别的吧,在我和你家主子谈完话之前就不要再让人过来送东西了。”
婢女神情疑惑地走开了,索天河端着热汤进了大厅,汤碗放到桌上的那一刻他的屁股也坐到了凳子上。
祝新年眼都没抬,问道:“又是尤杰师兄让你来的?”
索天河赶紧道:“不是,尤杰师兄这几天在北营忙着点兵呢,前线损失了那么多机甲,要增派援兵过去,还要把阵亡和受伤的将士接回来,另外受损严重的机甲要全部运回咸阳来维修,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其他任何事都顾不上,今天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碗筷,坐在祝新年对面笑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客气吗?我来蹭个饭。”
祝新年闻言失笑,轻轻摇头道:“就只是为了吃一口饭?”
“倒也不是……李信和裴元魁昨天夜里到了咸阳,今天去上早朝了,听说被王上劈头盖脸一顿骂,差点把他俩投入天牢中去呢。”
祝新年就知道索天河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一口吃的从南营那么大老远跑过来,虽然他说尤杰最近很忙没空管这些事,但他最近接连出入祝新年家中肯定是得了尤杰的授意。
看来尤杰依然固执,即使自己有事被牵绊住了脚步不能亲自来劝说祝新年,还是要委托他人来代替自己施展口舌,一个师兄为师弟操心到如此地步,真叫学院中一众夫子都自愧不如。
“战场之上胜负本就难定,即使是指挥出了错也不是死罪,投入天牢的说法也太夸张了吧?是不是下面的人又在乱传消息了?”
祝新年不相信秦王会这样做,大秦这些年收服诸国也吃过不少败仗,从来没有因为打输了就把将领投入天牢的先例,如果秦王真的这样做了,以后哪还有将领敢率兵出征啊。
“打了败仗并不是致使王上生气的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裴元魁自大,擅自指挥水师营作战,致使朝廷损失了一百台水艇,这些水艇可是水师营的全部家当,一场战斗毁得一台都不剩了,王上没有砍了裴元魁的脑袋就已经算克制了。”
索天河啧声道:“水艇全毁,王上组建水师营的进程就被拖慢了,攻楚之战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为了防着楚国反击,前线几万兵马也不敢回撤,只能在秦楚边界驻扎空等,每月粮草军饷也是一大笔支出,听说今早治粟内史还参了李信和裴元魁一道呢,说因为他俩致使大秦国库空耗,是为重罪。”
“另外北营尉官杜问春杜大人今早也请旨进宫了,状告李信和裴元魁胡乱指挥,使从北营派去楚国战场的三千机甲将士折损过半,你也知道北营的人可是兵甲部的精英,专职国境外作战,这一下损失一千五百台机甲,杜大人恨不得当场劈了裴元魁呢。”
祝新年知道杜问春是非常看重自己的部下的,北营又是秦军在外征战的中坚力量,出现了这么大的折损杜问春肯定生气。
“王上为了安抚朝臣,便当场革了李信和裴元魁的职,李信作为主将当负主要责任,直接被赶回家去闭门思过了,而裴元魁被降职,他原本是西营尉官,升职之后西营尉官的位置已经有了新人接替。”
“现在裴元魁降职也回不到原来的职位了,只能连降两级,成了西营的一名一等先锋官,王上前些日子赐给他家的赏赐也全部收回了,并且贬黜了他父亲,外放做了东郡郡守,全家随行一起去东郡,无诏不得回咸阳呢。”
裴家一夜之间遭遇塌天大祸,裴元魁家被贬外放也就算了,祝新年听完索天河的话不由担忧起裴少桥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郎中令家呢?王上可有迁怒裴应犼大人?”祝新年赶紧问道。
“那倒是没有,王上明日离宫前往频阳,郎中令大人带领内侍随行,还从我们南营调了一批机甲护驾,想来王上应该并未迁怒郎中令大人吧?即使裴元魁有罪,裴少桥好歹还把水师营的人保住了呢,王上就是再生气,也气不到郎中令头上去。”
祝新年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又注意到索天河说秦王明天要去频阳,便问道。
“王上是要去请王翦大将军回朝吗?”
索天河把嘴里的饭菜“咕嘟”一声咽了下去,点头道。
“应该是的吧,不然还能是去频阳游山玩水吗?我听说宫里在得知前线战败的时候就备下了重礼,今早王上降罪李信和裴元魁之后这些重礼就全都装车了,明天要随着王上一起去频阳,估计就是王上给王翦将军的赔罪吧。”
祝新年就知道事情最后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不由轻笑,问道。
“当初王翦将军要六十万大军攻打楚国的时候朝野上下那么多反对之声,如今无人吭声了吗?是又觉得攻打楚国非六十万人不可了?”
索天河也跟着笑了起来,鄙夷道:“哪还敢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啊?据说今天早朝的时候王上处置了李信和裴元魁之后问过朝中众臣有没有解决楚国战事的办法,但众臣只有沉默,要么就说要请王翦将军和你回去,王上也是无奈,即使身为君王,还是不得不低头向臣子求和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