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停下脚步,双手背立在后,没有再说话。
李贤看着父亲,心里头有些不安。
百行孝为先,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跟母亲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而且李贤和他所有的兄弟一般,大概是见惯了母亲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一面,因此对母亲总是有一股又敬又畏的心情。
李治却没责怪李贤什么,只是淡声说道:“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与父亲说,若非万不得已,别与你母亲拧着来。”
李贤点了点头,“多谢父亲,儿明白。”
李治侧头看向李贤,沉吟了片刻,随即又说道:“贤儿,你今天之所以在储君的位置上,并不是因为你比谁特殊比谁更有能耐,而是因为你姓李。你要做什么由不得你选择,你的出身注定了你此生要背负的大部分事情。”
李贤抬眼,望向父亲。
李治望着远处的山色,不徐不疾地说道:“但你可以选择一条怎样的路来实现自己肩负的责任,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只要父亲还活着,总是有能耐为你扫一扫这路上的障碍。”
李贤一怔,近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和那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了心头,他想问父亲如果他路上的障碍是母亲呢?
父亲先前又为什么会想传位给母亲?
李贤那一言难尽的神色落在李治的眼里,他心底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他并非是不明白李贤的心结,但当初李治提出要传位给武则天,那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安抚李贤所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
他与武则天并尊了这么多年,对武则天的才能他是十分信任的。如果是传位给武则天,那么他依然也还是天皇,只不过是将政事全数交给武则天主持而已,他手中依然有权力,而且夫妻本为一体,李治认为由武则天掌权或许比太子掌权更好。
只是后来的时候,大臣的反对提醒了他。
国有太子而不传位,反而要传位给妻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更何况,前太子李弘的死因至今尚且一个谜团,他的嫡长子,当真是猝死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他又是怎么死的?为何李弘猝死的时候,只有武则天在场?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李治既信任武则天的政治才能,也不信任她的野心仅限于此。
先前病得昏头转向,如今缓了过来,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大臣及时制止了他的决定,否则日后若是自己不幸先走一步,日后谁能让一个已经尝过皇权滋味的人将手中的权力放出来?
但无论怎么说,李治这些年来和武则天算是从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武则天确实提出了许多为国为民的好建议,而且多年来母仪天下,受四方百姓爱戴,李治心中虽然无法对她全然信任,但也并未因此而想要将分到她手中的权力收回来。
李治心想,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女人像武则天这样在他心中占有这么特殊的位置了。
就在这时,李宸绕了回来:“阿耶。”
李治回过神来,跟李贤笑道:“贤儿,你很聪明,可有许多事情如今对你来说是难了些,但你要沉得住气。”
他当年从登基一路走过来,初始之时手中也并无实权,父亲为他安排的四个顾命大臣将他压得不能动弹,只能指哪打哪儿,他就像是扯线木偶一般的功能。可他从小就沉得住气,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将那威胁皇权的势力一把拔除,直到武则天出现,他开始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李治作为帝王多年,对枕边人骨子里对权力的追逐并非是毫无感觉。但他想,他的皇后便是翻了天,日后也只是居住在后宫的皇太后,手中有权力可以牵制帝王,但那又怎样?她也会年老也会生病,她身为皇太后,难道还会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斗个你死我活?
李宸听着父亲的话,眨了眨眼,瞅瞅父亲,又瞅瞅二兄李贤,好奇问道:“什么难了些?”
李治笑道:“没什么,说日后想要为你选个好驸马,难了些。”
李宸:“……”她有那么好忽悠吗?
李贤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岔开话题:“你在山间乱跑什么呢?没事别乱跑,山间小虫也多,万一被咬伤了,可不好。”
李宸将他的手打下来,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当了太子的二兄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碎嘴男的?!
事实证明,成为太子的李贤不止变成了碎嘴男,他还变成了一个……有特殊爱好的人。
李宸跑去九成宫太子下榻的宫里,发现李贤的宫里有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男侍从,此人言行举止毫无身为侍从的自觉,趾高气扬,眼睛都恨不得长到头顶上的感觉。
李宸进去的时候,那个男侍从正在指挥两个侍女将摆放在厅里的两株装饰用的植物搬走,“哎哎哎,你们小心一点,别弄坏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很喜欢的盆栽。”
见到李宸,先是一怔,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拜见永昌公主。”
明明是清秀的少年,李宸莫名其妙地在人家身上感受到了所谓妖里妖气的狐狸精感觉。
一个男狐狸精?
李宸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震住了。
李宸对眼前的这个侍从无甚好感,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话都没说,示意他免礼。
青年抬眼,看向高度才到他肩膀的永昌,自作聪明地说道:“太子殿下正在与官员们商议政事,永昌若是要等太子殿下,怕是没两个时辰好不了。”
李宸对自作聪明的人向来反感,横了他一眼,“我是来找太子妃的。”
青年一愣。
李宸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走。然而走了两步,她内心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回头,看向那个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连忙回答:“回公主的话,某叫赵道生。”
赵道生?
李宸扬了扬眉,没到往心里去,带着舒芷去找如今的太子妃房氏去了。
一直充当是背景墙的舒芷在李宸身旁轻声说道:“赵道生是太子殿下在宫外时旁人送给他的,太子殿下对他已经信了半年多,导致他在太子东宫当中肆无忌惮。”
送男人给李贤?
李宸想了想,登时汗颜。还是那句话,达官贵人的这些事情在长安城,就算是不吃饭不睡觉地说,说上个十天半夜估计也说不完。
李宸不是傻瓜,她当然明白旁人送了个青年来给二兄,用意是什么。
到了如今这年头,这些达官贵人,功勋之后,都流行猎奇找刺激了,真是混账。
李宸去找房氏说话,状似无意地说道:“我适才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郎君,长得十分清秀,乍一看,那眉目好似比小娘子的相貌还要精致些。”
房氏闻言,笑道:“你说的那人便是赵道生吧?”
李宸:“阿嫂晓得?”
房氏点头,却无意多说:“晓得。”
李宸想了想,觉得房氏不愿意说那个赵道生也不奇怪,换了是她也不想说丈夫的那点混账事,说来伤人又伤心,何必呢?
但是李宸一想到二兄竟然与这些人混在一起,忽然就觉得二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如今他和母亲的关系空前紧张,母亲正在等待时机揪他把柄,他便是这么大刺刺地将自己的把柄交出去么?
李宸想找茬在李贤跟前嚣张一回,将他训个狗血喷头。可如今李贤不在,李宸想着自己先前还在为二兄思前想后,想着在如何在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不可协调前,想出个应对母亲的策略来。
可如今一看,她思前想后地要帮兄长从母亲设的的局里拉出来,可二兄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忙着将自己的把柄递给母亲。
那赵道生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皇室勋贵之家,豪门大宅的,里头难以启齿的事情多如牛毛,玩玩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宸也确实认同这个说法。可他们谁都不是皇太子。
身为皇太子,德行十分重要。
赵道生的事情若是到了母亲跟前,肯定得给二兄按个不怎么好的名号,然后继续就要开始查。一个人一旦要接受别人的调查,那是没麻烦也得有麻烦。
李宸想到这儿,就觉得脑仁疼得慌。
于是这天,李贤见到李宸的时候,见她瞪着眼睛,神色十分不满。
李贤登时一愣,随即关心问道:“永昌怎么这般气鼓鼓的?”
李宸说:“你宫里的赵道生十分讨厌,让他给我倒杯茶还笨手笨脚的,我的手差点被他烫伤了。”
李治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宸:“我被气死了,一怒之下,让他去当粗使了。”
李治更加愕然了,“为何?”
李宸本想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翻过去,可想了想,觉得这事没法翻。
于是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兄贪图新鲜是一时痛快了,可若是有一日有人想要弹劾你,直接奏报朝廷说你沉溺于声色,耽误正事,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