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那么真而实。
日光明媚,秋风瑟瑟。池塘中尚有一道道小小的涟漪荡漾,鱼儿偶尔露出水面翻动着身子,水光粼粼。池边木桌对面两人沉默静谧下来。
穆清黎轻笑出声,她本不是这世界人,这没错。但是现在是了,在这里她霸占了别人的身体,也有了牵挂的一切。
“就算我不是,又能告诉你什么。”穆清黎淡淡说道。
又能告诉你什么……
东方墨眼睫一颤,眼底忧郁徒然浓郁。能够告诉他什么?他又想知道什么?东方墨淡唇略张又合,沉默着。梦中,他成为另一人,感受着那模糊画面中她的一颦一笑,那一刻心底的情绪都随着她而触动,那么深刻又伤神,总是有种渗入骨髓中的疼与悔恨。他却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悔,为了什么而恨,恨着自己。
穆清黎并不打算陪他思考,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起身就道:“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走了。”
“等等。”东方墨摩擦差别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眉宇皱着伤神而迷茫的浅痕,默默注视着她道:“可否告诉我,你与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穆清黎垂眉和他对视,面色漠然,平淡道:“我死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至于你,我不知道。”说完,转身没有半分停留向外走去。
死了?
后面的东方墨背脊一僵,那种深入骨髓的痛麻痹了全身,脑袋一阵阵针刺般的痛。死了!她死了!梦中的她死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被真实的叙述出来,东方墨突然觉得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至这里。“砰!”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破碎,他双手抱着头轻轻的颤抖。脑海里好像不断的闪过一道道的片段,但是却有完全看不清,只能感受那最后的悔恨与绝望。
穆清黎!清黎!清黎!
脑海中那一声声绝望的喊叫,他埋入下方的面庞苍白,眼底的忧郁好似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公子!”风一的惊慌的声音传来,他快速的扶住东方墨的肩膀,古气传入他的体内,平复他体内的暴躁,连声担忧道:“公子!你无事吧?”
东方墨抬手摆了摆,示意无事让他下去。风一皱眉,唯有默默退了出去。穆清黎,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公子如此。
北云宫。
御医出出进进,整个宫殿厢房内都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道,算不上难闻,也算不上好闻。
此时,一袭浅黄袍子的北昊阳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战战栗栗的御医。在他身旁正是躺在软榻上的北瑶琴,只见她如今满脸都绷着白色的绷带,绷带内可见黑色的药膏,已经看不见了脸面。她手指紧紧攥着软榻上的锦绸,身体也是轻轻的颤抖。
在她的面前正半弯着腰的中年御医,他手持剪刀正剪开她脸上绷带的一角,然后递给身旁的年少宫人。手指慢慢的揭开北瑶琴包满了面庞的白色绷带,一圈圈的落下。
随着绷带被完全解下来,就见她这时的面上全身黑绿色的药膏,还有面上中纵横交错的凸起,加上她这时睁开的一双眼。眼睛充满血丝与憎恨,还有恐惧与期盼,尤其是可怕。
“水。”御医一看到那药膏的凸起就心中暗叹,朝身边的助手吩咐。
宫人连忙将谁碰与锦绸端来过来。
御医将水中的锦绸捏得半干,然后慢慢的帮北瑶琴擦拭脸上已经干枯的药膏,一点点的露出她的水嫩肌肤,也露出了那血肉纵横的疤痕。
御医手指擦拭得格外的小心,生怕能疼了她一丝半毫,尤其是擦到她的伤痕就格外小心翼翼,甚至手指都轻轻的颤抖,只因为北瑶琴那双抬起来锐利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擦完,哪怕周围的人早就有所准备,还是有几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赶紧惧怕的低下头去,生怕被北瑶琴发觉。
北瑶琴听着那几声吸气声,面色徒然就一闪而过狰狞。转头期盼的看向北昊阳,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角,轻声紧张问道:“皇兄,如何……”
北昊阳忍着心底的恶心,眉头还是不由的皱了起来,将她的手掌握在手心中,摇头安抚道:“无事,会好的。”
北瑶琴神色猛的一变,狠狠的甩开他的手掌,大力垂在身下的软榻上,瓦斯底里嘶喊:“来人!镜子!给我将镜子拿来!”
“啊!”一名宫女惊吓的后退一步,整个人就趔趄摔在地上。她看着北瑶琴看过来的目光,猛是跪趴在地上,大力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知错了!求公主饶命!”
“拖下去!给我拖下去斩了!”北瑶琴狰狞叫道,甚至不等人来,她已经抓起身旁桌子上的茶杯,死力的砸中宫女的脑袋。
“啪啦!”茶杯破碎,宫女同样头破血流,脸色惨败的倒了下去,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心寒的微微后退一步,北昊阳冷哼一声并没有阻拦。这里东宋皇宫,死的宫女也是东宋的宫女,死了也是活该。
这时候,一名宫女已是将镜子端了过来,颤栗站在北瑶琴面前道:“公主,镜子来了。”
“端起来!”北瑶琴寒声道,眼睛死死盯着宫女。
宫女不敢有误,伸手就将镜子端了起来,正对北瑶琴的面前,宫女的头颅低着,似是怕见她此时的神情。
北瑶琴眼睛倏然瞪大,闪动着绝望与恐惧。只见镜子中的女子那般的陌生,面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恶心得犹如盘绕在脸上的蜈蚣,尤其是原来右脸颊上斑斓的刺青被如此伤疤交合下,更是让人恶心得犹如毒物。
北瑶琴颤动着手指抚摸上面颊上的疤痕,嘴巴不断的哆嗦,直到手指终于碰到了面颊,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整个人好似碰到世间最恶心的事物。
“啊啊啊!”北瑶琴瓦斯底里的嘶喊,猛的甩袖将镜子“啪啦!”摔到了一旁的地上碎成一片。她双手抓着脸庞,仇恨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众人的面上,疯狂的嘶喊:“杀了!全部给我杀了!你!”她手指指向刚刚举着镜子的宫女,在宫女惊恐煞白的面色下,恶毒的叫喊:“把脸给我毁了!快点!给我毁了!毁了!”
“啊!呜呜呜!救命!救命啊!”宫女吓得眼泪涌出眼眶,连跑带爬往外逃命,然而还没有跑到门口,就被北瑶琴一道掌风给打中,整个人就在门槛处倒了下去。
连死两人,在场众人再也不敢继续待下去,一个个的惊恐叫喊的往外逃命。“死!都给我去死!”北瑶琴疯癫叫喊,一道道掌风打下去,加上她面颊上可怕疤痕,实在让人惊怕,以为见到了白日厉鬼。
“够了!”北昊阳一声烦躁的怒吼出来。
北瑶琴神色一滞,然后肩头剧烈的颤抖。她转头看向北昊阳,满眼的泪水,抓着软榻上的锦绸被子几乎抓破,脆弱的哭泣:“皇……皇兄。”
北昊阳眼睛闪过心疼又烦躁,看着她被泪水流过的丑陋脸庞,摇头轻声道:“无事,会好的。”
“会好?怎么会好?”北瑶琴剧烈的摇头,大声嘶喊道:“皇兄,穆清黎!穆清黎!我要她死!皇兄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啊!”
“好,皇兄帮你。”北昊阳点头,拍着她的手掌安抚。
北瑶琴狰狞的瞪眼,中魔了般的叫道:“现在去,现在就去,皇兄,你现在就去,帮我杀了她!”
北昊阳眉头一皱,烦躁的甩手,再也耐不住性子,严厉教训道:“够了!你看看你现在成何体统!就算要报仇也不是如此,你脸没了,莫非连心智也没了吗?”
脸没了,莫非连心智也没了吗……
北瑶琴犹如雷劈,面色一片煞白,然后又不断的变化狰狞与仇恨,咬牙切齿的模样越来越可怕。北昊阳不禁心里也有一丝的发毛与厌恶,将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状似无意的拉开,温和出声道:“瑶琴,万事都要靠脑子。这仇,皇兄会给你报,不过你也得冷静下来,好好的想象。”
北瑶琴手指颤抖,睁眼看着北昊阳,似乎要将他看穿,没有说话。
北昊阳被她看得实在厌烦,尤其是她那一张丑恶的脸,多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不禁的就皱眉道:“怎么了?没听到皇兄的话吗?”
北瑶琴手掌倏然收紧,尖锐的指甲都陷入手心里。她直直看着北昊阳,眼中好似酝酿一种毁灭性的昏暗,平淡的口气默默问道:“皇兄,你真的是疼我的吗?”
北昊阳闻言眉头更是一紧,有些不耐道:“你这时候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情?北瑶琴只觉得心神正被什么不断的啃食吞噬,周围无尽的黑暗。她一直认知的一切都变得虚假,逼着她一步步的靠近悬崖。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下来,此时的她几乎疯狂,但是却意外的冷静下来。
北瑶琴缓缓的抬头,俏妙的笑起来,低低笑道:“皇兄,我没事了。不知道皇兄有什么好主意?”她这一笑,牵动整个面部的伤疤都挪动,丝毫没有以往这一笑的迷人风姿,反而更加丑陋。
北昊阳眉头略松一些,却始终没有平复,点头戏谑笑道:“自然是有的。”
北瑶琴指甲更往手心肉里陷了一分,那从指缝里流出来的血液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狰狞的笑,仰头对北昊阳道:“皇兄说说看,只要能为小妹报仇,小妹一定配合。”她面上虽然在笑,但是眼底全是漆黑的阴冷,所有负面情绪浑浊,全为阴冷。
北昊阳也察觉到她一点的异样,却没有多少在意。挑眉,眼中尽是算计,垂目对她笑道:“我手中有江湖中无色无味的合又欠散。”
北瑶琴眼瞳一缩,紧紧盯着他:“皇兄的意思是……”
北昊阳眯眼冷笑,缓缓笑答:“合又欠散入体毫无知觉,到时候你只需带走君荣珏,他任你耍弄。”
北瑶琴眼中一闪而过亮光,突然问道:“那穆清黎呢?”
“她?”北昊阳眼中浮动兴趣火热,嘴角笑意也更多了一分邪气:“她,我自会解决,保证让你报仇雪恨。”
北瑶琴面上微笑,眼神却冷若寒霜。就连他,就连他也被穆清黎所迷惑。当真的以为她听不出他的意思?那又如何,若是能够让穆清黎身败名裂,痛苦一生,这又所得了什么?
北瑶琴勾唇阴寒笑了起来,对北昊阳道:“有皇兄这句话,瑶琴就放心了,只是……”她心头念头流转,循声问道:“只是如何才能够让他们喝了这合又欠散?”
北昊阳胸有成竹道:“初冬狩猎,我等离去之日,他们如何能够不来参宴。”
北瑶琴闻言点头,仰头对他好似欢喜笑道:“皇兄果然好策略。”
这笑落入北昊阳的眼中却很是发毛,对这张丑恶的面庞提不起一点的好心情。脑海浮现穆清黎那白玉红毯舞台上一舞倾城的风姿,心头顿时痒得难耐,要是那样的她能够与自己在一起……
北昊阳想着不由就勾唇邪气笑起来。太子妃的身份,她刁蛮的性子,这一切反而成为他更加兴奋的源泉,越是难得的东西一旦得到便是让人格外的欢喜。想到父皇心中一直难忘的女子,那个被母后一直嫉恨在心的女子,便是穆清黎的娘亲。那么如今他将穆清黎如何的话,倒也算是帮母后出了一口气罢。
他的神态都被北瑶琴看在眼中,心底的愤怒与黑暗也越发的浓重。她真傻,一直以来以为皇兄是如何的疼爱她!可笑,直到这一刻才看得清楚。没错了,皇家哪里有真实的感情,可笑她一向看得清楚周围,却没有看清自己的身边。
皇兄如此,那么父皇与母后呢?他们的疼爱又是否是真?父皇心属之人是穆清黎的娘亲罗无瑕,根本就不爱母后。那么他又岂会真的疼爱自己?
默默的想,北瑶琴紧抿着下唇,低垂的眼眸掩去一切的情绪。
北昊阳这时也回神,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沉默的她,心想:只怕她也在想如何对待君荣珏。想着君荣珏那张谪仙般的天姿,就算是男子也忍不住赞叹,若是被此时如此丑恶容貌的瑶琴戏弄……
北昊阳不禁戏谑的勾起嘴角,如此心中有一分的泄愤。转头对北瑶琴道:“好了,你现在此休息,不可再随意发脾气。这到底是东宋,闹大了没有好处。”顿了一下,再随意的扫了她的面庞一眼,又做了一声安抚:“这伤疤比之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好好让御医治疗必然是有希望好的。就算东宋御医无法,待回国了,父皇母后也定会给你请来最好的御医救治,你且安心。”
安心?如何安心?北瑶琴乖巧的点头,微笑道:“我知道的,皇兄。”
“恩。”北昊阳对她如此放松也算满意,伸手温和的摸了一下她头顶,然而走了出去。
北瑶琴身体僵硬,直到整个寝宫中只剩下她一人,她才全身开始颤抖,慢慢的摊开手掌,只见手心早已出现四道指甲的血印。一手缓缓的触上北昊阳无摸过的头顶,身体抖得更加的厉害。“呵呵呵!”的笑声又像是哭,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初冬时节,天气寒凉。
北太子发请函东宋权贵南山狩猎,以作几日后的饯别。
一辆辆华贵马车行过山林道路,中央一处马车,一只白嫩春葱般的手掌掀开车帘,正好露出穆清黎白净如昙花的俏面,她眉宇间有一分慵懒,对旁边行走的暖秋出声道:“暖秋,牵匹马来。”
“是。”暖秋点头离去,知晓穆清黎坐了一路的马车,只怕骨头发酸,想骑马舒展一会。
不消一会,她就牵来一匹棕色骏马:“小姐,马来了。”
穆清黎点头,另一只白玉凝脂的修长手掌同样伸了出来,为她披上一件软毛斗篷。君荣珏先她走了出来,接过暖秋递过来的马匹缰绳,翻身便上了棕色骏马,另一手伸向马车上的穆清黎,浅笑的容颜在日光下荧荧生晕:“来。”
穆清黎扬眉微笑,伸手拉住他的手,随着他柔和的力道就上了马匹,正在他的身前,被他双臂刚好护在怀中。
寒风徐徐,穆清黎便浑身不施半分的力气的靠在他的怀里,马匹上下的颠簸,当好舒展了她在马车里全身的酸涩。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浅浅冷香,就不禁勾了唇。
君荣珏轻轻将她身上斗篷的帽子掩了一些,挡住吹来的反寒风。低头就只可看见一片绒毛下白皙如雪的肌肤与那挺翘的小鼻,嫣红欲滴的娇唇的,可爱娇小得让人心软。
低低笑出声,看她小嘴挪动了一下,伸手就轻轻用指腹点了一下。然手指上柔润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顿,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穆清黎一仰头就看到他微微的愣神,眼底闪过狡黠,张口就将他还在她唇瓣边上不到一寸的白玉手指含进嘴巴。
“恩?”君荣珏手指抽出也不是,不抽出也不是,唯有这般看着她,眼底不由染了丝丝的深与宠溺,浅声笑道:“好吃?”
明明是很普通的问话,穆清黎却觉得他手指好似一丝电流传入体内,面上不由有一丝的燥热,眯眼笑道:“好吃。”看着上面的水滞,不由一丝懊悔自己的作为,伸手就准备帮他擦干净。
谁知道君荣珏却收回了手,看着手指上的水滞,浅眯着眸子。然后在她惊诧的目光下,放进自己的口中微微的添了一口,他眼眸微垂,低处到眼梢的弧度勾魂摄魄,尤其是此时他的行为。穆清黎忍不住心头一震,脸色完全火热了一瞬。
君荣珏微笑的放开了手指,对她垂眼微笑:“恩,甜的。”
他笑容满足清湛,穆清黎面颊嫣红还没有消去,收回眼就靠在他的怀里,心中暗道一声:妖孽。
两人的所作所为被其他人看在眼中,也不禁为君荣珏那从来没有过的行为而吃惊。若非记得君荣珏在宴会上那风淡云轻的残忍手段,他们只怕永远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那般的一面。或者该说,那样的一面才是君荣珏面对外界的一面,此时的样子也唯独在穆清黎的面前才会有。
两人骑马不紧不慢,就在中央范围,东方太阳完全上了空,众人也看到前方南山狩猎场地的影子。
南山狩猎处早在他们前来时已命人搭造了帐篷,摆放桌椅美食。一名名身穿粉色罗衣的侍女来回的走动,远远看到他们的到来,连忙上前来恭候。<更新更快就在纯净小说网book.298.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