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琼很是失望的看着屏风外孙女的身影,虽然何修仪没进宫之前,跟他这个祖父其实见得也不是很多,但到底是长孙女,何文琼偶尔听儿子媳妇提及,对何修仪的品行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孙女断没胆子掺合谋害长兴长公主的事情。
问题是,当宫女指责何修仪对苏太后不满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何修仪非但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流露出分明的惶恐!
这下谁不知道,她确实表达过对苏太后的不满?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何文琼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把矛头引开——他要求再次检查姜才人所做的那几个香囊,而且质疑姜才人所谓“薛姐姐的那个已经烧给她了”的香囊,到底是否真的被焚毁?
因为姜才人拿给一块进宫的同伴们分的香囊其实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何修仪收下之后,跟着就让陪嫁侍女收到盒子放起来,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记忆细节。
说不定姜才人其实手里有多余的,且拿多余的那个坑了长兴长公主,只不过悄悄从何修仪那偷走了香囊销毁罢了!
但姜才人虽然跟何修仪年岁仿佛,却比何修仪难对付多了,她非但摆出随便何文琼怎么查的架势,甚至还提道:“之前修仪娘娘卧病在榻,皇后娘娘曾许修仪娘娘的娘家母亲连夫人入宫探望。之后连夫人才离开,修仪娘娘就大安了!而当时皇后娘娘在当日与隔日,都赏过修仪娘娘东西——那时候薛嫔姐姐跟妾身几人私下揣测,道是连夫人估计给皇后娘娘带了什么要紧消息来,不然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都在操心太子殿下,哪有功夫特特连着赏赐修仪娘娘两回呢?”
她这么一说,何文琼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的长子、何修仪的父亲何智一直反对他向苏家妥协,这点他当然是心里有数。
只是何文琼没有听取何智的建议——如今姜才人固然没有明言,但何文琼哪能猜不到,必是何智看说服不了他这个爹,私下做了手脚了!
“智儿简直就是胡闹!”何文琼又惊又怒,暗道,“他以为他让女儿向皇后投诚,卫家就会记他一功吗?这不过是把沁婉送给卫家算计罢了!”
之前何文琼之所以会同意放肃王进入帝都,除了太子遇刺重伤,让卫家这边失去最具优势的帝位候选人之外,何谦与长兴长公主的婚事,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但现在,长兴长公主已死,肃王没有其他同母姐妹,根本无法再继续这门联姻。
如果何智夫妇没有通过何修仪向卫皇后告状,只是何修仪涉嫌了谋害长兴长公主的话,何文琼还能狠狠心,索性抛弃孙女——可是这会除非他想放弃长房一家子,否则他还能再支持苏家吗?
虽然说何文琼膝下有四个儿子,但作为一个正统的士大夫,他跟这时候所有重规矩的家长一样,嫡长子是他最看重、花费心血最多、冀望最大的!
要他放弃何智,就跟当初要显嘉帝放弃端化帝一样,哪怕理智上会考虑这种可能,感情上也做不到!
“烦请公公去问下,皇后娘娘可有空暇?”何文琼有些颤抖的扶住面前的长案,深呼吸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向不远处的小内侍低声道,“就说,下官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而这时候,苏少歌正在燕侯府的花厅中落座。
“这么晚了,二公子忽然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时候确实很晚了,本来婚礼举行就是在傍晚,十一月的风雪天,天黑得非常早,长兴长公主去后,太后跟皇后大吵一架,太皇太后下旨让何文琼入宫彻查儿媳妇的死因——这么一番折腾就已经半夜了。
这时候苏少歌忽然登门,宋宜笑是被人临时喊起来,匆忙梳洗更衣出来招呼他的,没办法,简虚白这会还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侍疾,偌大燕侯府也只有她能做主了。
此刻宋宜笑问是问苏少歌发生了什么急事,但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十有八.九同长兴长公主之逝有关!
果然苏少歌略略颔首之后,毫不迟疑的说道:“正有急事要请奶奶帮忙!”
他顿了顿,沉声道,“何文琼只怕要倒向卫家了!”
“是因为长兴长公主殿下之逝?”宋宜笑凝神道,“难道何修仪当真掺合了此事?”
“何修仪是否掺合此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少歌摇头道,“问题是,何文琼的长子长媳私下向卫家告密了肃王进城之事,而卫皇后很有可能是听了这个消息后,才生出了对长兴的杀心!”
宋宜笑脸色一变:倒也难怪何文琼要倒向卫家了!
毕竟苏太后唯一的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姐丢了性命,即使何文琼对肃王拥立有功,只怕也很难保住何智,纵然能保他性命,前途也不要指望了——而他如果选择卫家的话,即使他本身因为曾经的摇摆,会受到秋后算账,但始终忠诚于卫家的何智,却不会受到诘难,反而必有厚报!
在自己的前途跟长子的前途中,何文琼选择了后者:他已经上了点年纪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兵部尚书就是极限,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但何智还在壮年,犹有可为。
到何文琼这年纪,对于自己本身的得失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而是更重视后辈的发展。
那么他现在的选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何文琼的心思,无论苏少歌还是宋宜笑虽然都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禁军是否已经行动?”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呷了口,问,“何文琼已经出宫了还是?!”
“他人还没有出宫,但已经中断审案,请了卫皇后到偏殿单独密谈!”苏少歌伸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谈妥——但卫皇后的为人你也晓得,只要何文琼给她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实际上,何文琼就是不给卫家机会,卫皇后也是个会自己创造机会的人,今儿的事情,不就是个例子吗?!
在何文琼本身倾向于选择卫家的前提下,卫皇后要说服他下定决心,根本不可能出现失误!
“那你现在打算?”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说道,“夫君现在不在府里,哪怕现在派人去晋国大长公主府请他回来,这一来一回……”
“现在再想着说服何文琼已经无济于事!”苏少歌打断了她的话,语速微微加快,说道,“只能让他暂时指挥不了禁军了——我知道燕侯现在不在府里,等他回来调动人手只怕已经来不及,所以……”
宋宜笑听到这儿把手一摊,无可奈何道:“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手里有哪些人手?!更遑论是代他发号施令了!”
她知道苏少歌说的是事实,在何文琼本身已经倾向于卫家,卫皇后又不糊涂这样的前提下,苏家如果还想着用劝说的方式拉拢何文琼,指望已经不大了——与其这样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一个不慎只能把身家性命送给别人做主!
但今天的这一幕是他们这边没料到的——如果料得到,他们哪会看着长兴长公主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真要看着长兴长公主死,那也还不能死得跟何家有关系啊!
所以听出苏少歌是要借人手的,宋宜笑不免觉得为难。
“我就是来找奶奶的!”不想苏少歌却提醒道,“奶奶忘记了吗?您是江南堂现在唯一的血脉了!‘随风’想来业已投入您麾下了吧?”
宋宜笑嘴角一扯:“你确定他们能用?”
那帮废物暗卫,她可以说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收下来的——主要是却不过那位蒲妈妈的纠缠,至于说信任跟倚重,她宁可指望自己这两年带出来的那批人呢!
“奶奶可知,当年顾韶才抵帝都时,为何要去宋府小住?”苏少歌闻言,目光闪动,说道,“而且还颇住了一段时间,才搬回他自己的春弄园?”
宋宜笑一皱眉——这事儿的内情她当时是不知道,而且也没在意的,直到后来她亲爹亲娘闹起来了,她才晓得,似乎是因为宋缘给了顾韶不少东西的缘故?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顾韶先到宋府小住,商议此事?
她沉吟道:“你别告诉我,当时我爹连精锐暗卫也给了顾韶?”
“若非如此,令弟令妹——我是说宋二小姐与宋四公子,也未必会命丧于衡山王爷之手了。”苏少歌平静道,“而不久之前,‘行刺’襄王的刺客,奶奶以为又是何人假扮?!”
见宋宜笑脸色微变,他缓缓道,“正如奶奶想的那样:襄王遇刺案是顾韶一手操办的,此事矛头直指肃王,我们苏家岂能不设法彻查清楚,还肃王一个清白?!结果如此查下来,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顾韶自己栽培出来的,而是出自宋家‘随风’!”
“足见顾韶心计狠毒——他这分明就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算计肃王还有燕侯府!”
宋宜笑脸色发青,说道:“这么说,蒲妈妈他们闹死闹活要投靠我,也是受了顾韶指使?!”
否则谁都知道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如果不接受蒲妈妈他们的话,谁能把“随风”做的事情按到她头上?!
宋宜笑这会把宋缘从棺材里刨出来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江南宋到底要做多少缺德的事情,才会摊上这么个家主?安身立命的暗卫,六阀最紧要的一张底牌,他居然说给就给了出去!
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宋宜笑也没指望过宋家的遗产,偏偏还给了个想方设法坑她的人,宋缘跟自己到底多大仇?死了就要留这么一手来害自己!
也幸亏这个亲爹死得早,他要现在还活着,宋宜笑保证,等腾出手之后,一定要亲手弄死他!!!
否则根本难解她心头之恨!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长吐了口气,她沉声道:“既然‘随风’真正的主子早就是顾韶了,你现在找我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