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州城西,各家各户紧锁大门,街上行人罕见。寒风凛冽,灯火稀疏,偶有犬吠声远远传开。
沿街的一座宅院后头,厢房内温暖如春,桌子上放着一盏热茶,白面无须、神态悠闲的宫总管正手捧书卷,看得是津津有味。忽然,足音轻响,跟着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宫总管轻声道:“何事?”门外之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总管,小的刚接到密报,卢九阴、高燕娘、封焰三人午后失去音信,不知所踪。”宫总管眉心微皱,放下书卷问道:“轩辕门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吗?”那人答道:“除开今日刘轩下葬外,并无其他动静。”宫总管又问:“原来滞留在刘家的王魁、费成田等人呢?”那人愣了一愣,道:“据眼线回报,费成田、谷翩翩午后率领弟子出城,应是返家过年了。”宫总管心底一沉,道:“不对!那其他人呢?你速去查探清楚,王魁、霍镇、马一鸣、关大明现在何处?”那人应道:“是!”转身匆匆去了。宫总管越想越是恼恨,啪的一拍桌子,咬牙道:“下三滥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狂风肆虐,杀气如霜,费成田、谷翩翩不得不拼死防守。
秦樱、乔鑫等弟子自知武功差距太远,眼见师父陷入绝境,无不手冒冷汗。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暴喝突兀响起,直震得墙上泥粉簌簌掉落。原本蜷缩在墙根、被彻底忽略的车夫们同时跃起,或施铁掌,或舞剑枪,如猛虎出匣朝敌手的破绽攻去。他们猝然发动杀招,且一出手便用足十成功力,说是致命偷袭也不为过。而费成田、谷翩翩早有预料,在同一时刻弃守为攻,悍然展开反击。
异变忽生,卢九阴等转瞬间腹背受敌,从占尽上风变成绝对劣势的那一方!三人如坠冰窟,这根本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故意放置了香喷喷的饵料,就等着他们踏进来送死!卢九阴惊怒交集,狂吼道:“王魁,是你们!”
易容化装成车夫的正是王魁、霍镇、马一鸣,他们为骗过敌人的眼线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连自家弟子都蒙在了鼓里,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报仇良机。高手相争,胜负只差一线,他们可不愿多说废话。只见人影一花,劲气连串爆响,跟着无数血珠溅射空中。待众人散开,持刀的封焰仆倒在地,背心处多出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水汩汩流淌;高燕娘手臂断折,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而卢九阴僵立如雕塑,口角溢血,死不瞑目。
众弟子看得是惊心动魄,手心直冒冷汗。
费成田冷冷地瞥了卢九阴最后一眼,道:“早猜到你这淫贼恶习难改,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却不想你会这么主动配合!若刘师兄在天有灵,也会大感欣慰吧。”话音一顿,转首望向面如死灰的高燕娘:“你为虎作伥死不足惜,还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高燕娘噗通屈膝跪倒,哀求道:“各位大侠,我虽然恶行累累,但从未伤害过任何一名轩辕弟子呀,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只要你们答应饶我不死,我愿供出其他人的下落。”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为了保命她毫不犹豫的出卖同伴。
谷翩翩怒道:“你这时候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要想死得痛快,就赶紧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
高燕娘咬牙道:“你们若不肯答应,现在就把我杀了吧!”她知道自己的分量无足轻重,岂会是轩辕门的终极目标?费成田等最想找到的,无疑是整个刺杀行动的主使者。若当真杀了她,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就此中断,那不是因小失大吗?
费成田摇头道:“高燕娘,即使我们今天放你一马,你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到岭南吗?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邪宗处理叛徒的手段,想一想便令人毛骨悚然。你左右难逃一死,为什么不拉几个人垫背呢?”
高燕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透明,强忍着恐惧道:“费大侠,多谢你提醒了我。如果我说出了秘密,轩辕门须得收留我,保证我下半辈子的安全!”
费成田等相视一眼,尽皆皱眉。他们之所以暂时留着高燕娘不杀,为的就是要撬开她的嘴巴,获悉大部刺客的藏匿地点。谁知高燕娘还不算傻,竟然在绝境中拒不开口。费成田轻叹一声,道:“王师兄,你入门最早,年纪最长,由你来决断罢!”王魁皱眉道:“兹事体大,我岂能草率决定?霍师弟,你有何意见?”霍镇沉吟道:“高燕娘杀或不杀,其实无关痛痒。关键是要挖出刺客们的藏身之所,及时禀报掌门,那才是大功一件!”王魁点点头,道:“霍师弟言之有理!高燕娘,你听清楚了吗?若你诚心诚意改邪归正,将功赎罪,我等愿在掌门面前替你美言,保你余生无忧!”
高燕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顿首道:“我愿永为轩辕门奴仆!”
黄旭、苏靖、叶白宇、傅惊涛一步三回头,目送着同门渐渐消失。到了一处岔路口,叶白宇、黄旭转向北行,苏靖、傅惊涛则沿着大路继续向西北方前进。
天寒地冻,山野中人迹罕至。黄旭、叶白宇索性放开脚步狂奔,你追我赶嬉闹呼喊,仿佛是两匹脱缰野马。到了黄昏时分,转过山脚,一座边关小城遥遥在望。黄旭的家便在边城内,他父亲黄羿乃副都头,为军中第二号实权人物。
黄旭笑着拍拍兄弟的肩膀:“老四,你要不要去我家住上一宿再走?我爹存的老酒和我娘做的白切羊肉,你不想尝一尝吗?”叶白宇笑道:“老大,饶了我吧!伯父可是海量,不灌我个三五斤的能收手吗?我不想醉醺醺地回家找骂。”黄旭道:“那好,你路上小心。”叶白宇道:“等过完了年,我来找你。”黄旭道:“一言为定!”
边城占地不大,依山而建,驻军仅有百余人,另有军户家属、匠人、杂役及普通商家数百。城高二丈有余,墙体坚固,各类防护器具齐全,算得上易守难攻了。守城的甲士望见黄旭走近,登时一阵骚动,大呼道:“是黄大回城了!速去通报都头!”只见城门大开,数名士兵涌上前来,七嘴八舌道:“黄大,你可算回来了!”“副都头前两日被人打伤了!”“姓周的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好鸟!”黄羿刚烈骁勇,向来豪爽大度,颇受属下拥戴,人人为他抱打不平。黄旭一愣随即大怒,喝道:“是谁打伤我爹的?”“是周指挥使的公子周禄!”黄旭暗暗一惊,分开挡路众人,一溜烟地奔回家中。
推开院门,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耳旁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黄旭双拳一紧,朗声道:“爹、娘,我回来了!”话音刚落,房中窜出一名八九岁的男孩,径直扑到他的怀中,哇的大哭道:“大哥,有坏人来抢东西,还把爹爹打伤了!呜呜,他们太可恨了!”黄旭轻轻摩挲男孩的头顶,柔声道:“小弟别哭。不管是谁欺负到咱们头上,哥哥都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那男孩哽咽道:“大哥,我相信你。”
黄旭深吸一口气,牵起弟弟的手走进厢房。只见父亲斜躺在床头,面色蜡黄,不复昔日的勇武刚强,而母亲姚氏手捧着汤药泪眼摩挲。黄旭心中大恸,跪下咚咚咚磕了三记响头:“不孝子叩见爹娘!孩儿归家太迟,致使父亲受辱了。”黄羿满不在乎道:“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十几年前你老子远征契丹,所受的箭伤刀伤比这严重十倍,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只要修养一阵子,老子照样是生龙活虎。你那些兄弟呢?都不敢来喝酒了吗?”黄旭抬起头,一字字问道:“爹,是不是周禄打伤你的?究竟为了什么?”黄羿摆摆手道:“旭儿,这事你别管,咱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罢。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等你成为内门弟子,习得一身绝技后,再找姓周的晦气不迟。”黄旭叫道:“爹!”黄羿眼睛一瞪,沉声道:“怎么,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就在这时,脚步声杂乱,六七名军官一窝蜂地涌进小院,或提着野味肉干,或抱着酒坛。为首者年约四旬,五大三粗,满脸虬须,身上散发着铁血军人特有的冷厉气息,乃是边城的第一号人物——都头张虎。张虎亮开嗓门嚷道:“老黄、弟妹,俺带着兄弟们来看大侄子了!”不待主家出面接待,便直接闯了进去。
黄旭忙站起身,向张虎等行晚辈礼。张虎上下打量他两眼,跟着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见黄旭纹丝不动,挑起拇指赞道:“不错不错,骨头够硬,给老黄家长脸了!”黄旭勉强笑了笑,道:“多亏伯父收了三分力气,不然这一掌还不把我打趴下?”张虎咧嘴笑道:“你小子是几时学会拍马屁的?轩辕门应该不会传授这门奇功吧?”众人哄堂大笑,相继向黄羿夫妇打招呼。
黄旭忽然问道:“张伯父,我爹究竟犯了什么军纪,竟被打得伤重卧床?能否告诉小侄一二?”
房中气氛一滞,冷意弥漫。黄羿拍打床沿,怒道:“臭小子,老子的事用不着你插手!”黄旭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望着张虎,看他如何解释。张虎长叹一声,道:“即便我今天不说,迟早你自己也会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我知道你拜师学艺,身手之强远超常人,但周家经营西北十余载,蓄养私兵护卫数百人,更聘请了数名江湖高手充作教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呀!你爹之所以忍气吞声,就是担心你一时冲动擅闯周家,小命难保。”黄旭淡淡道:“请伯父放心,小侄自有分寸。”张虎无奈道:“周禄乃指挥使周伯均周将军的独子,跋扈自负,肆意妄为,最爱狩猎骑射。前几日他偶然听人说起,你爹曾缴获过一把上佳的契丹骑弓,便兴冲冲地上门讨要。依你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怎会答应?最后周禄动手硬抢,还把你爹给打伤了。”另一名军官忍不住道:“姓周的太过狠毒,若非都头率领兄弟们及时赶到,这混蛋差点连房子都要烧掉!”黄旭沉声道:“周禄殴打军官,抢夺财物,难道指挥使竟不管不问吗?”张虎叹道:“自古至今,真正做到秉公执法,大义灭亲的能有几个?周指挥使怎会舍得责罚自己的儿子?”黄旭双唇紧抿,只觉胸口一团火焰越烧越烈,几乎要炸裂开来。
众军官出生入死厮混惯了,也不管黄羿行动不便,依旧聚在黄家喝酒吃肉,闹腾了许久方醉醺醺地散去。
待父母兄弟睡下,黄旭悄悄越墙而出。他对边城的道路了若指掌,七曲八拐躲过巡夜的士兵,来到城内唯一一间酒铺的后门。门口虚掩着,一推即开。只见一位右臂残缺的独眼大汉坐在桌旁,脚下放着火盆,正温酒自饮,拉长的身影尤显孤独。那独眼大汉似早料到有客要来,桌上摆好了两副碗筷,四盘凉菜。黄旭抱拳道:“见过二叔!”说罢上前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当啷”一声掷碎酒碗,默然肃立。
那独眼大汉头也不抬,幽幽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了?”
黄旭道:“是!”
那独眼大汉又问:“周家人多势众,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黄旭斩钉截铁道:“有仇不报,枉为人子,大不了一死而已!”
那独眼大汉叹道:“你跟你爹年青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轻轻一推,道:“你按图索骥便可找到周禄。不过他周围护卫众多,千万不要大意轻敌。若事不可为,当设法脱身远遁,积蓄力量卷土重来。”黄旭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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